拾花入梦

黄埔缘 多年后，仍记着离乡的疼痛。当飞机冲上云霄，赶紧拧头转朝窗外。果然，泪水一下冲涌，那一刻，哭泣无声，没有声音去对着那片白茫茫做告别嘶吼。那种对一座城市的忍痛割爱，多年后，依旧伤感。 是的，是我，在*好的年华里做了一次逃离，包里揣着《百年孤独》。 从白云机场接驳车到广州火车站，又转上57路公交。穿过环市东，在黄埔旧大道摇摇晃晃。两个多小时，一路呕吐，沿途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大货车浓烟滚滚，空气闷热油腻。各路民工大包小包，可能他们卧过火车站，住过廉价宾馆，身上的钱己殆尽，正努力赶往广州开发区，找个工厂干活，以维持生计。 人群中的我，昨天还是父亲的掌上明珠，还白裙飘飘在古城老街骑着昂贵的紫色大轮舶车。而今天，就在满车异味里听着“黄埔—黄埔—5元—5元”的吆喝。到达后，吐得脸色发白，直接晕瘫在沙发，某人冲进厨房给我捞了碗寡淡的白水面条，看得出，他**次入厨。 给自己一个月时间，到底是离去还是停留？ 决定令人意外，包括我自己。 也有异性朋友匆匆赶来，与某人彻夜倾谈。据说一夜的寒暄，仅围绕一个慎重提示，要求某人对我好点。回乡后却对着我闺蜜感叹，她很孤独，那个环境不适合她。 是的，这一生，关照我的朋友很多，我却难与他们一一厮守。 从一个温情的古城来到大城市的郊区，从繁华喧嚣一下子跌入荒芜。这里没有陶渊明的田园诗意。只是人迹罕至，灰尘弥漫，大货车“砰砰砰”而过，卷起一阵阵的惊心动魄。这些，对一个城市长大的娇娇女绝对是一种苦行僧的修炼。窗下就是铁轨，每晚咔嚓咔嚓咔嚓，轰隆轰隆轰隆，火车到站的尖叫声惊扰着创业梦。 我，三夜未合眠。 记不清多少次了，担心赶不及市区内的上课时间，只得放弃公司提供的晚餐。五点下班，饿着肚子搭中巴，赶往文德路七点的插花课。下课，再辗转到环市东。那时，花园酒店广场有一家临搭的快餐店，运气好的话，能在晚上九点多买到*后一份快餐。有次狼吞虎咽地吃，快餐店却要打烊，善良的老板娘爱怜地询问：“小姑娘，怎么这么晚才吃饭？”我只能笑笑，没有时间和她寒喧，吃完要赶回黄埔，那里还有两个钟头的车程。 就这样，每晚回到宿舍，*早是十一点半。漆黑的茅岗路口，异乡未知的危险，一个瘦弱苍白的女子，在深夜十一点半，从中山大道的茅岗路口下车，独自走回公司。当时，同宿舍的会计刘大姐在我每晚赶路精疲力竭，冲完凉趴头即睡，累得不想说话时，默默守护我的尊严，在我的沉默疲劳里，甚至帮忙洗了衣服。 当插花课学有所成，我辞职创业，在黄埔大沙地开起创意花店。一度被附近的街坊津津乐道，据说是大沙地*漂亮的一家店。我挚爱的文学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梦里，甚至做梦写起小说，清晨醒来，小说主人公名字、细节念念不忘。 那一段光阴，每天在店，插花裱画看书喝茶。直至后来，注册了自己的品牌。 我终于在这座城市有了一席之地。这个郊区，随着改革开放不断发展，高楼拔地而起，地铁开通，绿树成荫，人们喜气洋洋。 “没有全人类的幸福，就没有个人的幸福。”有大师如是说。 我也跟着改革的春风，房子车子铺子孩子一应俱全，如今的我，小说继续翻，文学梦继续做。前段时间《三体》小说翻多了，头脑还干脆利落做了科幻梦，穿越时空，把中外名家折叠起来。地球翻滚，我被抛到太空，游手好闲时，买了张迷你光碟，是一张非常动听却从未听过的济慈原版英文十四行诗。我在银河边，边做饭边听边吟。那声律经久难忘，仿佛是失传己久的《诗经》配乐。而采诗官骑着小毛驴，摇着木质铃铛，兰花指翘向太空里闪闪灼灼的星星，在河边悠哉悠哉，之乎者也。采诗官身穿屈原式的白色飘逸长袍，头戴高帽，羽扇纶巾，一路收割济慈、但丁、王冕的大作。另边厢，火车呼啸而过，细眼一看，不是茅岗的运货火车！是乔班尼和康贝聂拉搭乘的银河火车！ 醒来方知是一场梦，但梦里把文学折叠得如此有趣，却久久不能释怀。 白日里为生计奔波，为柴米油盐大赦其道。深夜，则对着一窗夜色执笔耕耘。这样活在自己的幸福世界里，我更愿称它为“香格里拉”。 远嫁他乡，本来是孤独的，幸有小店，广结善缘。幸有文缘，令我感受到他们携来的缕缕清新淡雅的空气。 黄灿然在《我的世界》里写道：“我一点不孤独，不是你所想象的，甚至不是我所想象的。”是的，怎么会孤独呢？灵魂里那么多有趣的朋友。他们来自身边，与你一起奋斗。来自远古，来自中外，他们跨越千年，甚至枕入梦中。与他们相遇，也许哄然大笑，也许清清泪目。寂静里，灵魂的某种状态如此赏心悦目。 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