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格林童话,门后的秘密——写给大人看的书

后 记： 扯 平

有史以来*令人难忘的一则童话故事，是由格奥尔格▪ 毕希纳震撼人心的戏剧《沃伊采克》（Woyzeck）中一位祖母讲述的。

很久以前，有个可怜的小孩，他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整个世界一个人都不剩，一件活物都没有。一切都死了，这个小孩日日夜夜到处找寻。因为地球上什么人都不剩了，所以他想要去天上。月亮看着他，目光是如此友善，可是等他来到月亮上，却发现月亮不过是块腐烂的木头。于是他出发前往太阳，可等到了太阳那儿，却发现太阳是朵枯萎的向日葵。于是便动身前往繁星，结果发现繁星竟是聚在一起的密密麻麻的小小金色苍蝇，就像伯劳伯劳，鸟，喙弯而坚，常将捕捉的小鸟和昆虫穿挂在荆棘上。钉在黑刺李上的那样。这小孩打算回到地球，可地球也已变成一只打翻掉的锅。这个小孩陷入了完全的孤独，他坐下来哭啊哭，一直坐到了今天，就这么孤零零的。

大部分童话故事里的角色都历经艰难，但只要想到未来能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好歹有了安慰。而在这则经典“反童话故事”（这个术语由评论家安德烈▪ 约勒斯提出）中，传统童话那种圆满大结局的基本法则被打破：在这则故事中，随着情节的推进，无助和孤立的状态不断升级，以至于到结尾时，孩童主人公从此过上了不幸福不快乐的生活。通过把结局写成大部分故事开头才有的那种状况，毕希纳彻底颠覆了童话体裁的基本原则。

格奥尔格▪ 毕希纳并非唯一想出反童话故事的人，在《儿童与家庭童话集》中，我们就可以找到许多反童话故事的例子。比如说，在《背囊、帽子和号角》的结尾，主人公毁灭了城镇和村落里的一切。主人公吹响了魔法号角，顷刻间他视野内的一切都被摧毁，只剩他一人，看着眼前的废墟。“于是他便成了国王，孤身一人，然后他一直吹着号角，直至去世。”不过这则故事中，被推向极致的并非主人公的无助，而是他的力量。毕希纳和格林兄弟的这两则故事合起来，使我们注意到童话故事在展现无助和全能的极限时究竟能达到怎样的程度。耽于自怜也好，沉迷于用自身强大力量对敌人进行报复也罢，这些都是童话主人公身上的常见操作。

如果我们把视线从经典童话上移开，来到格林故事集里那些寓言等民间的故事上，会发现情况依然阴郁、悲伤。《小母鸡之死》不仅形象生动地描绘了小母鸡之死的种种细节，还叙述了整个送葬队伍被淹死的过程，结尾则是小母鸡丈夫之死的描写：“小母鸡的丈夫给小母鸡挖了墓穴，将她放进去，然后用土把墓穴埋上，并做了个小坟冢，小公鸡坐在坟冢上为小母鸡的死独自悲伤，*后他也死去了。就这样，大家都死了。”在《老鼠，鸟儿和香肠》的开头，老鼠、鸟儿和香肠三个伙伴和谐共处、团结协作，各自发挥特长分担部分家务，舒舒服服地生活在一起。三个伙伴各司其职。“但当一切都很顺利时，人们就会开始想要有点不一样。”鸟儿坚持要求重新分配家务职责，这样他就可以待在家里，这就导致不得不出门的香肠被恶狗吃了，不得不负责做饭的老鼠烫死在了炖汤里，而鸟儿则掉入井里淹死了。

很幸运，格林故事集中*恐怖的故事《儿童的屠杀游戏》从《儿童与家庭童话集》第二版开始就没被收录。在初版中，格林兄弟甚至给出了两版《儿童的屠杀游戏》。版本一描绘孩子们玩游戏造成致命后果，故事的悲剧转折发生在“扮演”屠夫的小男孩屠杀了“扮演”猪倌的另一个小男孩这一幕。版本二中的一系列事件甚至更加耸人听闻。“扮演”屠夫角色的小男孩杀掉了自己的弟弟；他们的母亲从窗户目睹了整个惨剧后，在愤怒发狂中把刀刺入小男孩的心脏；等她回到屋内，发现刚才她正在帮着洗澡的*小的孩子在她离开的那段时间内溺死在浴盆；*后，这位母亲在绝望中悬梁自尽，悲痛欲绝的丈夫不久后也死了。读完这些之后，我们就能逐渐看清楚，当时来到格林兄弟手中的故事，有许多是不适合儿童的。然而，格林兄弟只有在遭到抗议后才会不情不愿地去掉暴力元素。在威廉▪ 格林看来，《儿童的屠杀游戏》是一则完全可以被接受的儿童故事。他小时候就听过这则故事，并且认为这则故事给自己上了重要的一课，教会了他做人做事要谨慎、要克制的道理。

当涉及描绘复仇场面时，威廉▪ 格林则完全放飞想象。他从没想到删除砍头、捅刺、鞭打等杀戮画面。比如《至爱罗兰》这则故事，不仅叙述了某位母亲将自己亲生女儿的脑袋砍下来的情节，还对受害者的惨状给出了生动的描绘——“横死在血泊之中”。更重要的是，故事还详细描绘了反派遭到的惩罚。正当故事里的这位母亲（同时也是位女巫）打算摘下一朵花时，一位小提琴手开始演奏一段曲调：“音乐响起，女巫不得不开始跳舞，不管她是否愿意，因为这支曲子具有魔力。小提琴手演奏得越快，女巫就被迫跳得越高。荆棘将女巫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将女巫划得遍体鳞伤，直到她浑身是血。小提琴手演奏不停，女巫也被迫一直跳舞，*终她倒在地上死掉了。”

尽管威廉▪ 格林已尽了*大的努力，但是《儿童与家庭童话集》里依然有这么几则并未给故事里的残酷场景找到明白无误的（为何要惩罚的）正当理由或（为何要报复的）充分动机。在这些故事中，暴力并非服务于秩序的重申，也并非致力于平衡的建立；相反，它们的存在是为了带来灾祸，为了创造出滑稽夸张的无序混乱。再次，我们来到喜剧性的民间的故事的领域，而不再是经典童话故事。比如说《柯布斯先生》，这则《儿童与家庭童话集》中不大有名的故事，向我们展示了以对暴力和残酷的无节制的描绘与展现来达到喜剧效果，究竟到了怎样的程度。在这则故事中，母鸡、公鸡、猫儿、石磨、鸡蛋、鸭子、大头针和缝衣针一同气派地出行，前往倒霉的柯布斯先生家中。它们擅自进入柯布斯先生的家，埋伏好等着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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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故事里，孩子们总能战胜邪恶的大人；而在民间的故事中，“主人公先受到伤害，反派再遭到报复”的相同戏码在下位者和上位者之间上演着。事实上，人们或许会忍不住这么解读《柯布斯先生》：这则故事体现了人类的仆人开始对主人展开反抗和报复。但这种解读似乎会错过这则故事的核心。《儿童与家庭童话集》中的许多故事都是纯粹为了展现暴力而描写暴力（而这一点威廉▪ 格林显然是不愿意承认的）。那些肆意展现暴虐行为的场景竟然可以产生某种荒诞喜剧感，这是个承认起来令人不适的事实。就以格林童话中*为恐怖也*为愚蠢的一则故事《被烧成年轻人的小老头》为例。圣彼得和上帝有天晚上在某位铁匠家里过夜。在铁匠家中，他们遇到了一位衰老的乞丐。圣彼得和上帝决定要让这名乞丐重返青春。通过使用铁匠打铁时的全套工具，他们将这名乞丐从老朽变成了精力充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等圣彼得和上帝离开后，铁匠提议在他岳母身上重复这个过程。因为渴望重返青春，岳母便一口答应了。

于是，铁匠把熔炉里的火生旺，然后把老妇人一把推进去。老妇人立刻浑身扭动起来，并大声尖叫，满是痛苦和恐惧。铁匠说：“老老实实坐好了。干吗要尖叫？干吗扭来扭去？好好等我把风箱拉起来。”说完他就使劲拉着风箱，直到老妇人身上的破旧衣服全部着了火。老妇人不停地尖叫着，铁匠心想：“看来是我的操作方法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他把老妇人拖出来扔进了装满水的浴盆。老妇人又开始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嚷声，声音响到屋那头的铁匠媳妇和儿媳妇都听见了。她们闻声冲下楼梯，看到老妇人躬身躺在浴盆里，哭喊着，尖叫着，脸部皱成了一团，完全萎缩，没了形状。媳妇和儿媳妇正怀着孩子，看到如此触目惊心的情景，吓到当晚就各产下了一名男孩。但是这两名男孩并非人类，而是类人猿。它们跑进了森林，成了人类的祖先。

再一次，童话故事里那种“主人公先受到伤害，反派再遭到报复”的模式在这里并未出现。铁匠并不是在跟岳母算账。铁匠对圣彼得和上帝的拙劣模仿，以及岳母表现出的种种痛苦，都促成了该场景的喜剧感（不管其中掺杂了多大程度的恐怖和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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