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力危机

推荐序：人是生而专注的 曾奇峰 如果要在心理学体系中选择一个*基本和*重要的词汇，我会毫不迟疑地选择“注意力”。 “注”者，灌注、集中也；“意”，字面的解释是想法、心愿、情感等，扩展的意思包含一切心理活动，或者一切“意识”。两个字合起来，就表示向某一处灌注全部的精神能量。 “力”是一个物理学词汇。现代物理学努力的方向，就是要统一引力、电磁力、强力和弱力这四种基本力，但到目前为止，这一目标还没有达成。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另有深意，心理动力学到现在为止也发现了四种力，即力比多、攻击、关系和自恋。有趣的是，这四种心理驱力是可以统一的，因为它们都可以被理解为指向某个特异靶点的注意力。 英文“attention”，词根tent是伸展出去的意思。把“自我”延伸到某一处，即为“注意”。 要集中注意力，需要具备两个必要条件。**，独立的自我，或者说高度集权的自我，能够乾纲独断地调动内在的全部精神力量。不独立的自我，容易受到外界干扰；就像一个国家，如果没有独立自主的中央政府，就不可能自如地调动所有武装力量一样。第二，指向的对象需要相对单一，散弹似的针对很多对象，并不是一个好的注意力使用状态。集中注意力的“集中”二字，精确地包含了这两个内容。 也许我们可以说，“万病源于注意力不集中”。注意力不集中是“这个意识层面”出现的问题，需要在“另外一个意识层面”才能被理解。下面我们对注意力不集中做六个潜意识层面的解释。为行文方便，均使用第二人称。 1.赋予注意力以色情的、堕落的意义，你认为注意什么，就是对什么有性的兴趣，或者在展示自己性的诱惑，超我被激活，你的集中注意力的能力就被破坏了。比如，你不敢看某个人的眼睛。如果你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到某件事情上，那表示你之前已经把这件事情拟人化了。 2.赋予注意力以刀、枪般的攻击功能，你害怕展示敌意并担心被报复，所以你需要把注意力“肢解”，以避免被自己和他人感受到。 3你的自我过于弱小，你担心自我“延伸”（tent）出去之后跟他人融为一体而无法收回，自我因此消失。 4.你自恋，对他人没有兴趣，注意力折回到自身。极端的情况下，这种过度的自我关注可能导致自杀（恶性自恋的表现）。 5.你身边的重要人物无法在心理上跟你分离，你专注于某件事情的时候，他们会觉得被你抛弃，你也认同了他们的感受，内疚感被激活，注意力从那件事情上撤回，转而注意他们。一些家长在辅导孩子做作业时就出现了这样的状况，孩子的注意力都在父母的脸色上，而不是针对作业的智力的使用上。 6.高度专注会导致对时间的感觉扭曲，千年就像一日，这可以直接激活失控感甚至死亡焦虑。 还可以给出很多解释，但我们就此打住。 英国学者李约瑟曾经提出过这样一个问题：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学术界对这个问题有很多回答，我们现在增加一个：中国人的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人际关系上，分配给探索大自然奥秘的注意力太少了。在资源和权力有限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希望通过“高科技操作”获得个人的*大利益，而且，在封建体制下，创新本身就是对传统和先辈的攻击，是对人际关系的毁灭性破坏，直至生存都成为问题，遑论科技革命。这一流毒至今没有消失，一波一波宫斗剧的热播，就是证据。 下围棋，是极高的智力活动。在中国古代，围棋手的等级称为“棋品”。它共分九品，一品为*高境界，名曰“入神”，所谓“神游局内，妙而不可知”。这说的就是注意力了，全神贯注到与棋局合二为一，如此风范，已不是人在弈棋的凡间气象，而是上帝在创世纪。 代表东方智慧的禅宗，也可以被理解为关于注意力的学问。有人问：“如何用功？”禅师说：“饥来吃饭、困来即眠。”又问：“人总如是，有何不同？”禅师回答：“一般人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需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把注意力放在应该放的位置上，没有冲突，就是智者的修行。 大家都在谈论成功和幸福。如果不把注意力放在注意力上，成功和幸福就像太空中的虚无。换句话说，这二者本质上只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副产品，如同春风无意，却使冰雪融化、鲜花盛开。在这个意义上，注意力高度集中本身，就表示你正在成功地幸福着，以及幸福地成功着。 大家也在谈论一个人的所谓“气场”。气场强大的人，就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人。他对别人有着摄魂夺魄的吸引力，使群体的注意力向他聚集。可以想见，这中间已经包含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颜如玉、金缕衣和黄金屋。 人的一生，总结起来就是两件事情：注意了什么和被什么注意了。而死亡，不过就是不再身处有注意力交织的网络之中。那些没有“入神”地注意过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的人是可悲的，因为他们是真正的“散人”，以散乱的精神，度过了更加散乱的人生。 排除遗传学的缺陷，人是生而专注的。婴儿天生可以像得道禅师一样专注地吃喝、睡觉和排泄，注意力不能集中是“习得性”的，是被打扰的结果。所以，所有集中注意力的努力，都可以被看成是恢复行使对自我的主权。 如果你问，如何才能注意力集中呢？我的回答是，你需要问你自己。除此之外，我给出的任何答案，都只能使你的注意力变得更加难以集中。你“请教”自己的具体做法是—拿出纸和笔，回答以下问题：满足哪些条件，我的注意力可以变得很集中。 如果还是不行，那就读读《注意力危机》这本书吧。该书洋洋洒洒数十万字，相信作者海利一定是注意力高度灌注在注意力上写出来的，所以可能会滋养你的注意力。毕竟，只有学习才能制造改变，而所有的学习，本质都是模仿。 在进化的道路上，人类的存在只是半成品。而拥有高度集中注意力的人，已经跨越了岁月累积的阶梯，直接成为*接近神的成品。在这个意义上，神只有一个属性，就是专注。 2022年3月9日于武汉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