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幻境:人与时间的故事/[美]约瑟夫·马祖尔

眼下，我们正处于一个时间越来越宝贵的年代，我常常感慨为什么人生的分针走得如此之快，时间于不经意间便已流逝，仿佛被偷走一样。因此，我写下了这本关于时间的书，从多个维度来审视时间：时间的历史，时间对个人的影响，时间被感知的方法，时间与回忆和命运的联系，时间的快与慢……希冀能以此书对“时间”一探究竟。 或许，你更希望看到一本由物理学家、哲学家、年代学家或钟表师写就的关于时间的书。然而，我既不是年代学家或钟表师，也非哲学家或实验物理学家—我只是一个数学家和科普作者。不过，我身边有许多真正的科学家和学者，他们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用大量的实验探究知识的奥秘—尤其在时间问题上。时间，说到底既是一个数学问题，也是一个观念问题，还需要相当的想象力。 时间，或许是英语中*常使用到的名词，但也是*任性固执、难以被准确定义的词语。就连词典也从来没能真正“抓住”它。各类词典都尝试对“时间”一词下一个清晰而普适的定义，迄今为止，相对好一些的描述有“某事发生时的某一时刻或阶段”，或是“被度量为秒、分钟、小时、天、年等的东西”，或是“时钟所测量的东西”。我那本2662页的《韦氏词典》为了将时间的定义说清楚，用了整整 1756 个词！呵，多努力啊！ 在我看来，时间是一项人类的发明，用以衡量我们存在的轨迹。刚出生时，我们对时间并无真切的感知。我们有时钟，有祷告的召唤，有要赴的约会、要去的地方、要遵守的截止时间、要实现的期望、该吃饭和入睡的时间……然而，正如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和许多哲学家所言，由于时间始终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事件或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其概念依然难以界定。 早在 2000 多年前，哲学家和自然科学家就已经开启了对时间的理论研究。心理学家对时间的实验研究则始于不到百年前。但事实上，普罗大众才是使用和理解时间的人，是真正对“时间是什么”*有发言权的人。因为时间通常是个人 化的，和我们的工作与假期、成功与失败、孤独与友谊、自我反思、疾病与健康、期待与拖延息息相关。对农民来说，时间是春耕秋收间的漫长时日；对赛车手而言，时间是终点前的分秒必争。因此，我通过许多知情者搜集了人们对于时间的认识，包括钟表师、长途卡车司机、在国际空间站生活过的宇航员、以不到 0.01 秒的成绩差异赢得比赛的奥运选手、经常穿越多个时区的飞行员、独自一人被囚禁数月的囚犯、赛马骑手，以及分秒间几百万进出的对冲基金交易员等等。这些访谈聚焦于他们对时间流逝的真实感受，不做无谓的纠缠。访谈的结果多种多样，不乏许多令人惊讶之处。普罗大众对时间的认识，与受数学“摆布”的物理学家和哲学家截然不同。大众的理解与科学概念的差异之大，仿佛“时 间”是一个同音异义词，此时间非彼时间。从根源上看，这两种时间有共同的线索，与一个清晰统一的概念联系在一起，这个概念围绕着一个粗略的想法，即时间是一个人为发明的组织工具，不仅使文明能有序运作，也赋予了探索宇宙的科学一致性。 大众通常认为，时间作为生命的背景，独立于人的出生，是存在于人们想象中一面永不停歇的钟表，记载着宇宙中一些特别的时刻。智能手机屏幕上的人造时钟，告知着人们绝对时间；而在 iPhone 诞生前的20世纪，出现了大规模生产的电子表；再往前，则是上发条的机械表。当钟表变得越来越便宜和易得，时间便成了某种社会通用的规则。一个人吃东西，不一定是饿了，而是因为钟表提醒你到饭点了；一个人睡觉，也不见得是累了，而是钟表提醒你该上床休息了。 抽象时间，成了存在的新载体。人的机体功能也被时间控制：当我们感到愉快有趣时，总感觉时间走得飞快，而感到无聊时，顿觉时间漫长。当许多事一股脑儿发生时，记忆中对那段时间长度的感知，有一种延伸叠压的印象。但另一方面，想想那些在医院候诊、手边又没有东西可读的时间是多么单调乏味。去和1989 年以来2000多名因罪名不成立而被释放的囚犯中的任意一个人聊天，问问他们有关囚禁期间的回忆，对时间流逝的感受；再和狱警、监狱长聊相同的话题—他们是一群工作日到点下班回家的人。这两类人白天的时光都在监狱中度过，但对时间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如此千差万别的感受，让“时间”这个词更加捉摸不透。时间可能是全世界所有文献中被论述*多的话题，它的含义数都数不尽；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人人都在撰写关于时间的故事。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够穷尽这个话题，压根说不完。自 亚里士多德（Aristotle）的《物理学》（Physics）以来，有超过20万篇已发表的文章和著作阐述时间的意义，本书也跟随了它们的步伐，却绝不会是*后一本。 《时钟幻境》并非一本关于时间旅行、宇宙年龄、平行宇宙、四维空间或某一特定物理学上相关时间主题的书，也不是一本教你如何修好一台钟表的书。这是一本从更广泛意义上探究时间究竟为何物的书。然而，时间的概念难以捉摸，它是由文化、教育、环境经验和人对时间流逝的本能感知等具体事例所构成的。如果没有钟表的帮助，我们要从哪里开始抓住时间流逝的线头？无怪乎这个概念如此难以捉摸。对人们来说，时间难以用其他东西类比，除了心中某种符号化 的、表象的、模糊的时钟形象。也许，《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中的疯帽子是对的，他把时间拟人化，坚信时间是“他”而不是“它”：“如果你和我一样了解时间，” 疯帽子说，“你就不会说浪费‘它’，而是‘他’。”在古希腊诗人赫西俄德（Hesiod）讲述世界诞生的神话宇宙论《神谱》（Theogony）中，时间是一位名叫柯罗诺斯（Chronos）的神。我们不也都听说过时间老人（Father Time）吗？那个随身带 着镰刀和沙漏的大胡子老头。 在接下来的章节里，你将跟随我这样一个以简单眼光看世界，但内心深知其复杂的人的眼睛和心灵，进行一场充满好奇心的时间探索之旅。书里记录了许多关于时间（无论是“他”、“她”还是“它”）的故事，来寻找“时间究竟是什么”这一问题的答案。是否有一个秘密、一套理论或一些知识，能真正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或至少给予一些敏锐的洞察呢？也许，诚如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在其小说《终结的感觉》（The Sense of an Ending）中所揭示的那样，时间是一种与回忆的联系：“我深知：既有客观时间，又有主观时间；主观时间乃是你戴在手腕内侧、紧靠脉搏的时间。而这一私人时间，即真正的时间，是以你与记忆的关系来衡量的。”但只是回忆，而没有别的吗？抑或它是存在于过去、现在和回忆之间的数封看不见的信件，给人心以期待、希望、野心，或是对命运的信念？多年以前，我曾就这些问题讨教过英国数学家、科学史学家杰拉尔德·詹姆斯·惠特罗（Gerald James Whitrow），他曾写下数本关于时间的著作，包括《时间是什么》（What Is Time）和《时间的本质》（The Nature of Time）。他告诉我，就像在传达一句有名的谚语，一个人想知道时间是什么，必须先知道时钟（clock）是什么。当他看到我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又强调了一句：“我指的是，时钟究竟是什么。”根据他的建议，我尽可能去了解与时钟相关的知识，通过学习，我意识到，时间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与我们的脉搏有关，但它与细胞和头脑的关系更大，不断更新着我们的回忆，以此告诉我们的身体，我们正处于活着的韵律和节拍中。 欢迎各位来到《时钟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