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然的历史

《长安风轮记》（节选） 城门刚打开一掌宽的缝子，一根油绿粗藤便咻的一声探入进来，颤颤扭动。藤身布满鹅黄尖刺，带着一股腥臊臭味直逼人面门。暴雨浇在藤身上，发出炙铁淬火般的嘶嘶声响。张诚背后的几个麦客吓得一时失神，竟呆立当场。 “快，放木牛！”张诚大吼。 大家回过神来，赶紧猛抽簧片，十只木牛长哞一声，闷头便向城门冲去。邪藤密密麻麻编织成片，三个门洞均是水泄不通，藤上尖刺若戳碰人身，非死即伤，可木牛不怕——本就是老槐木所造，沉重致密，又泡过桐油，不惧水浸，如今特意改加两支三尺长的白铁犄角，更是无往不利，所到之处，藤蔓皆被挑断，腥臊汁液四溅，很快就踏出一条血路。张诚见势，一声令下，只听震天轰隆，地面震动，一尊小山般的庞然大物劈开雨幕，直冲过来，原来是一只巨型木牛！巨牛铜铃般的大眼左右探测，足有一进厅堂大小的木腹中传出嗡嗡声响，四只马车厢大小的巨蹄前后轮替，直向门洞奔来。大木牛比城门还略大一圈，可它不管不顾，生生冲撞过去，撞得砖头唰唰下落。原来，巨牛腹中藏有几名匠人，猛蹬踏板，造力驱动，同时，几百枚提前上紧的“转池”箱也整齐排在两侧，一齐发力驱动巨牛。如此，即便恶藤挡道，日行三十里也不在话下，不消半日便可杀到潏水河坝。十只小木牛开完道，折身杀回，开始随机绕圈奔腾，木蹄四踏，专拣邪藤密集的地方冲撞，铁皮犄角左右开弓，一时间，藤蔓碎裂一地，黄绿汁液嘶嘶喷射，混合银白雨幕，天地间像被一只透明大手泼了浓墨重彩——黑的、黄的、绿的、白的，搅成一团，难分彼此！小木牛按照预设同心圆轨道画圈奔突，一路碾压，赶在力道泄尽前，扭头跑回大通坊内，后蹄抬起，露出肚皮，工匠迅速揭开它们肚上一块木板，将内藏的发条转口插接到风轮塔筒内伸出的传动轴头上。向上看，青黑天幕里三枚银白叶片呼啸带风，马力全开，一股奇力从上至下传导，只听大小链轮、齿轮咯吱怪叫，牛皮发条瞬间拧到*紧。再扣回木板盖，木牛们便各自奔腾散开，继续向邪藤碾去。 两个时辰过去，城外邪藤网被暂时压制，清开了一片空地，远看却依旧茫茫无边。再看几只小牛，身上都被刮擦、撞击出一条条裂缝，露出本木白色，颓势渐生。缠斗如火如荼，小缝渐渐扩开，连成数道深痕。一只小牛刚上紧发条，正蓄势大力冲出，只听咔嚓一声，前蹄居然生生折断。还有几只小牛被粗藤缠腰卷到空中，扭动身子急于摆脱，内腹薄板却被挤成碎片，邪藤趁势猛然松开，小牛从高处坠落，肚子里的齿轮、木榫、机括、簧片就哗啦啦滚散一地。颓势一来，便如山摧，又半个时辰后，随着邪藤前沿退至城壕外二十步远，十只木牛也损毁八只，剩下两只仅勉强支撑。 “不好，小牛要挡不住了！”城卒们看得眼直，“大牛呢，怎的不回？” 话音刚落，只听南边一声呼啸尖鸣，一溜浓烟腾空划出紫色弧线。张诚脸色一紧，扭头吩咐匠人：“去，告诉二平，大牛上道，依计行事……” 待左右人员散开，他凝望乌青郁结的苍天，“爹，儿没有退路了，但愿这次没错！”一声炸雷滚过南山，疾风怒雨，禽鸟凄凄。 大通坊内早已面目全非——之前未迁走的百十户，连同周围几坊的百姓早在昏睡中被悄然转移。风轮塔筒四周，壕沟掘至两丈深。庞然巨塔在狂风暴雨中咯吱疯转，雨水四下狂甩，砸到地上激起层层白浪。二平身后，二十个木俑人排成整齐队列，仍在有条不紊地忙碌—— 有的抡圆木臂奋力刨土，有的扛着竹筐运走泥料。永安、清明二渠改道扩宽完毕，但只限南郊大安至大通两坊之间一小段。河渠直引至风轮脚下，跟新挖的一圈深壕连通，形似烟斗。 轰天的隆隆声愈发逼近，大地微颤，连几个耳背的匠人也觉察到了异样，缓缓拧过头，看向黑云欲摧的南天。 张诚带着一队匠人进入风轮塔筒，沿悬绳梯一路攀爬，登至木框层，眼前骤然一亮。他们走出塔筒，站上接驳处的木台，只见南边天空已如墨染，隆隆声正不断从那边传来，一个白点冲开墨云，直直向长安方向逼近。 白点愈发近了，越来越大，众人这才看清，一只硕大的木牛正瞪着铜铃大眼闷头向前突击，而一堵雪白水墙紧随其后，向前紧逼推移，震天怒吼便是从此发出。 “潏河水坝溃堤了！”匠人高呼。 巨牛沿着河道一路狂奔，到了沈家桥，猛然掉头右拐，踏入永安渠。巨牛头大皮糙，奔突起来不管不顾，视藤蔓于无物，硬是拿身体撞出一片通途，身后水浪滔天，卷着邪藤枝丫碎片一路紧随！ 潏水前锋跟着巨牛一路入城，内渠相对更窄，水势愈发猛烈，原本只是湍急的白水竟瞬间掀起丈高巨浪，满溢渠外，长安西南几街积水一下子升至脚腕高。水浪主体则经永安渠灌入风轮下的沟壕，迅速将其填满一半。不及喘息，第二波浪峰又至，细看，这水并不一般，里面夹杂着许多黄褐藤蔓—— 喜水的邪藤原都长在河岸，决堤大水猛然发力，加上木牛一路松土，它们就被连根带起，被水浪裹挟着一路至此。 “启！”张诚一声令喝，塔中众工匠合力拔开簧片，风轮脚下，一枚比城门还大一圈的木齿轮飞速旋转起来。大木齿轮像太阳一样向周围射出数道辐条，每根辐条末端都接着一部车轮大小的玄铁齿轮，浸泡在充满洪水的壕沟里，随着大齿轮一齐飞转。 大齿轮越转越快，沟渠里的洪水被小齿轮搅浑，混杂藤蔓根须，散发熏人腥臭。风轮似乎感受到阻力，转得愈发带劲—— 藤蔓和根须碰到锋利的铁齿，齐齐被打成碎块，搅成一池浓稠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