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都在治愈你

万物都是发明家 我俯仰天地，静观万象，所见所闻所触，觉得无不是奇迹，无不是奇异的发明。 我常常于静夜里久久默想，心有所悟，心，于是被光亮充盈，对世间许多习以为常的事物，生出由衷惊奇和尊敬。 我无疑活在一个不知是谁发明的伟大宇宙中，又恰好出现在这个时间里的这个空间，我俯仰天地，静观万象，所见所闻所触，觉得无不是奇迹，无不是奇异的发明。 至高的智慧之神发明了自然，自然发明了万物，万物各有其发明。 万物皆是发明家，至大如浩瀚时空，至小如细微昆虫，都是大发明家。 大如星系星云，其发明既多且巨，令人惊叹，不可思议—— 太阳发明了巨大烈焰，其表面温度高达六千度，整个太阳就是一个燃烧的火海，是时时刻刻进行核爆炸的现场。其巨大热浪向太空喷涌形成强劲太阳风，其惊人能量形成强大引力场，将周遭行星牢牢吸附，形成太阳系，以其源源不断的热量催化了生命和文明，也催化了我这篇微不足道的文字。它只顾发明，对自己的伟大发明及其效应一点也不知情，毫不居功自傲，真正大家风范。太阳目前正值盛年，它的热核能源还可用五十多亿年。这个伟大发明家也已发明好了自己的后事：五十多亿年后，核能耗尽，它将冷却，温度降至零下数千度，缩成很小的白矮星，隐居于太空暗处，回想当年那些壮烈往事。 月亮也是一个杰出发明家。它发明了环形山和月海（凹地），发明了独一无二的太空行走方式：将朝向地球的一面永远朝向地球，而决不转过脸去东张西望，它在朝向地球的这面发明了漂亮的月宫，茂盛的桂树，灵动的玉兔，发明了一把永不生锈的明亮斧头，让吴刚师傅用来砍伐大片大片的虚无，从而保证嫦娥女神能眺望遥遥故土。它发明了美感的连锁效应，造成“千江有水千江月”的奇异审美效果，导演了“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的盛大审美狂欢；它发明了绵绵不绝的乡愁，望月思乡、对月怀人成为世世代代人们的一个美好的精神仪式；它发明了自身的阴晴圆缺，正好用来对应人间的悲欢离合，使徘徊于地面上的人们都能把一颗不甘零落的心安放在天上冰清玉洁的玉盘里；它发明了我们的影子，使我们在燥热浑浊的夜晚，看见自己竟然有如此干净、清凉的影子，于是心里也变得干净清凉一些了；月亮还有一项*伟大的发明，它发明了诗，发明了月光里如潮的诗情诗意，发明了李白，发明了苏东坡，发明了中国文学史上*动人的名篇华章。 北斗星座发明了独特的造型，至今不知道这七兄弟是根据何种美学思想完成了这项美丽工程。不多不少，刚好七颗，对应着造物者用于创世的神圣七天，对应着我们平凡的一星期，使我们有理由在一星期里堂而皇之享用一天或两天的休息；对应着我们那离去亲人的行踪：头七， 三七， 七七，从而在他们离去之后，我们还可以追上去送一程，再送一程；它发明了方向，因为所有方向其实是依据它所在的位置定位的，这个孤僻发明家，它把自己永远锁定在孤寂的北方，成为我们迷途时的可靠向导和灯盏；它为我们发明了*大的酒杯，抬起头来，向北，我们就看见这钻石铸成的杯子，正在狂饮万古寂寞，狂饮无尽星河的玉液琼浆，它将饮尽沧海，饮尽我们*后的叹息；当我在夜半漫游，抬起头来，忽然看见这巨型杯子正伸向我小小的窗口，呀，它要与我碰杯，永恒，在与我碰杯！我忽然顿悟：伟大，并不蔑视卑微，这宇宙的豪饮者，它纵有滔滔银河待饮，但它也想品品我——这微不足道的清酒一滴。 彗星发明了天上的*大扫帚，定期打扫天上的院场，哈雷彗星每过76年，就返回来，把我们头顶聚集的物质主义烟雾，认真清扫一次，带给我们一阵短暂惊讶和战栗，让我们从鸡毛蒜皮里，从金钱的迷梦里，从醉生梦死的泥潭里，认真抬起头来，望望天空，想想无限，想想未知的命运，想想浩渺的上苍，想想渺小的人与无边的宇宙在极不对称的关系里呈现的微妙深意；巨帚一挥、灵光一现之后，它一言不发扛着扫帚走了，等它下次归来，已是76年之后，那时，此刻仰望它的人，有许多全都不在人世了；那时，它会把我们悬浮在空中的灰烬轻轻地扫下来，落在地面，化作一株草木。 流星是宇宙的精微发明，被发明出来的流星，立即投入了它自己的发明，它发明了惊鸿一现的梦幻之美，发明了能够概括所有生命本质的悲壮寓意。 闪电是灵光四射的发明家，它发明了淋漓酣畅的狂草艺术，发明了同时拍打成千上万个窗口的凌厉手语，发明了解剖乌云的外科手术：“嚓”的一刀，我们看见了隐藏在乌云后面的天空受伤的骨头，看见了苦闷黑夜里上苍那绷得快要断裂的青筋。*终，闪电是把自己发明成了一种悲壮的唯美主义的艺术：生乃创造，死也发光…… 望天，我望见的无不是壮美的发明，壮美的创造，壮丽的奇迹。 当我把目光从高处收回，在近处，在低处，无论匆匆一瞥或久久凝视，我看到的，也无不是发明，神奇的发明，精美的发明，让人叹为观止的发明，以及发明物在被发明出来之后，对发明的再发明。 海就不用多说了，它发明了深渊、巨浪、海天一体的浩渺奇观，它发明了无以计数的鱼和鸟，它发明了我们永远用不尽的盐，它发明了我们远航的想法，于是有了巨船和帆影；它在发明巨大之物的同时，埋头于波涛深处，仔细雕琢一些精巧的手工制品，你瞧，那珊瑚，那细沙，那贝壳……都是它细细打磨精雕细刻的艺术作品。我书桌上的这枚彩贝，就是太平洋亲手为我发明制作的一个精致礼物，阅读时我用它镇书，就觉得波浪正漫过书页，我的小屋竟充满海之涛声；而海的一个*可称道的无形发明，是发明和启示了一种辽远深邃的心胸，每当看见海或想起海，我们的内心就升腾起博大悲悯的情怀，有时竟深达海底高接苍冥。所以大作家雨果才这样夸奖人的心灵：“比陆地更宽广的是大海，比大海更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人的心灵。” 山的发明不胜枚举，它发明云，发明雾，发明了层出不穷的石头，并发明了把十万巨石高高举向天空而从无闪失的举重纪录；它发明了瀑布，那纵身一跃的悲壮陨落，让我们看见了水的高洁魂魄和勇者品格；它发明了泉，那来自地层深处的晶莹注视和深情倾诉，令我们干枯的心田重新复活，也荡漾起温情的涟漪；它同时为我们发明了一项美好运动：登高，当我们登临峰顶，举目望远，我们不只发现了我们平日里蝇营狗苟的卑微渺小，我们更体验了“云深不知处”的玄妙意境，感受到了“荡胸生层云”浩然激情。 河的发明很多，它*美妙的发明是发明了倒影，哪怕再小的河，只要清澈，它都能把比它大无数倍的银河的倒影发明出来，把云的倒影、鸟的倒影、虹的倒影发明出来，把在岸上并肩行走的恋人的倒影发明出来；它发明了岸，我们对岸似乎已经无动于衷，好像岸本来就该出现在那里，其实河是可以随意漫流的，但它自觉发明了岸，自觉在低处流淌，把更多的地方留给我们，让我们随时站立岸上，观潮听涛，看鱼赏鸟，由此岸而有了对彼岸的眺望和憧憬，对社会和人生也有了类似的理想主义的美好设计；古往今来，在岸上，有多少惜别和相逢，有多少泪眼和惊喜？因了岸上的汪伦对李白的踏歌相送，全中国的河流，从此都有了桃花潭水的幽深，千年的河岸，绵延着动人的诗意和风情。 燕子发明了*朴素简洁的建筑，是真正的节能建筑，对人类无节制的奢侈铺张是一种无声劝导、示范和教育，也提示着一种古老而质朴的美学思想。在我乡村老家屋檐下面，燕子夫妻设计了精巧的燕窝，勤劳持家，养儿育女，安贫乐道，对主人家则秋毫无犯，年年如期归来，待人诚恳守信，它们是我今生见到的*友好的芳邻。它们发明的数学口诀、建筑艺术、育儿技巧和生态道德，我从童年起就开始研究学习。几十年过去了，至今依然没有学到多少，我很内疚，觉得愧对燕子们——愧对我的私塾老师对我的耳提面命和诚恳教导。 七星瓢虫发明了自己的勋章，它们打破了自然界森严的等级界限，颠覆了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丛林法则。自古而今，没人瞧得起它们，没人把它们当回事，它们是谁都可以忽略的弱势群体，但它们不自卑，不放弃，不抑郁，更不自杀，它们自己看重自己，自己尊重自己，自己激励自己，并且，它们自己为自己授勋！它们用露珠和草叶为自己锻造了七颗星星，毫无愧色地佩戴在身上，它们个个都是七星将军！在强大的人类军团面前，这些小小的将军，对保卫大地的原生态表现出无比的忠勇，它们一次次占领春天占领夏天，一次次收复被人类掠走的绿野和露水，一次次对生硬的钢铁和水泥说：不，这里自古都是草木和花朵的领地，也是我们散步的领地。 雄鸡发明了一种存放于体内的时钟，子时、丑时、寅时、卯时，雄鸡总是分秒不差地计算月落的时间和日出的时间，它知道天道运行的原理和时光轮回的秘密。它忠于职守，精确报时，几千年来，从没有出现过失误，从没有耽误古往今来人们的生活日程。在我的印象里，唯一的一次“失误”，发生在几十年前的旧社会，据说它把天亮的时间提前了，但那并不是它造成的。原因据说是某个贪婪财主为了剥削长工们的劳动，想从他们身上榨取更多利润，就冒充公鸡在半夜打鸣，宣告天亮了，干活的时候到了，这等于把黑夜也强行算作白天，强行为他产生利润。可见贪欲不仅扭曲人性，甚至能颠倒黑白，扭曲时间。在我童年时，我妈都是根据雄鸡的提示安排何时起床、何时做饭、何时纺织、何时休息。雄鸡就是我们家、我们村的更夫、守夜人和报时钟，家家户户的鸡栏，就是乡村古老的钟楼。 蚕发明了极为清晰的生命方案，也让我们直观而简洁地目睹万物是如何生死轮回的，蚕其实是发明了简单而深奥的哲学。毫无疑问，纵横万里绵延千年的丝绸之路，肇始于蚕发明的丝丝缕缕；我们华美的文明后面，藏着默默无闻埋头发明的蚕。 就连我们不喜欢甚至痛恨的小小跳蚤，我认为它也是一个奇特的发明家。虽然它传播病菌，咬人吸血，我小时候的身体上就多次被此君亲吻得红肿起包，我的血也被它抽去几滴做化验用了；尽管如此，你不得不承认此君有着跳高的绝技，“嚓”！一家伙就跳出至少一米的高度，而且是连续跳，不止三连跳，大概是数十连跳。而这个跳高冠军身高只有几毫米，绝了！它没有教练，没有教科书，不是体育系毕业，也从不服用兴奋剂，它生下来就会跳，也可以说它是跳着生出来的。它无师自通，自己发明了夺冠的绝技，在残酷的生存竞技场里，它曾经赢得了自己的一席位置；在这个无限的宇宙里，毕竟闪过它连蹦带跳的小小身影。如今它快要灭绝了，后来的人大概很难理解“我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这句名言了。由此是否可以说：这个发明了跳高绝技的小不点儿，也曾经为人类的词典提供了至少一两个贬义词，也算多多少少丰富了我们的思维和语汇。 蚯蚓在远古就发明了精耕细作的耕作方式，而且事实证明，这种耕作方式是*绿色*环保的，任何高科技都不能替代，所以蚯蚓被誉为“生态系统工程师”。它们发明的生活方式是*土的，也是*厚道的，吃的是泥土，穿的是泥土，住的是泥土，一生一世，它们很少在土地之外抛头露面，它们隐居在幽暗里，为土地的健康和长寿而呕心沥血。在被钢铁、塑料和水泥统治的越来越僵硬的世界，它们坚持柔软的哲学，坚持柔软的身段，坚持柔软的心肠，坚持对土地柔软的依恋，并且相信饱受伤害的土地*喜欢柔软的事物，*渴望柔软的呵护；在欲望越来越膨胀、竞争越来越激烈、速度越来越快的世界，它们坚持着缓慢，缓慢就是它们祖传的美德和信仰，就是它们信奉的*好的生活方式，并且相信这缓慢不仅是它们自己发明的，也是土地的愿望和暗示：世界会毁于贪婪和疯狂，毁于无节制的高速！只有慢下来，安静下来，万物和生命，才从容，才平和，才安详，才有趣，才久长。 蝴蝶发明了唯美主义的生活方式，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从一个春天到另一个春天，中间就是蝴蝶的生命之路；让每一朵花遇见更多的花，让每一个春天再现所有的春天，让美更美，让春天无限地增值——这就是蝴蝶的理想，世世代代的蝴蝶坚持了这个理想，也*大限度地实践着这个理想。不像人类既发明了很多真善美，也发明了很多丑陋的东西，发明了很多罪恶的东西，发明了很多自欺欺人的东西。蝴蝶的发明全都是无害的，而且全都是美的，即使死亡，也被蝴蝶发明成一种走向永生的方式：此刻，我望着书中珍藏的这枚三十多年前的蝴蝶标本，时光倒流，昔日重现，我又看见了多年前那个春天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