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

登上山丘观落日 在德国居住的10年里听到有关葡萄牙的消息，大多是与落后相关的，但因与德国相距太远，一直没有机会去亲眼看看。回国定居后，2000年夏天我才**次去葡萄牙的首都里斯本，感觉与想象中的差不多，无非是破落地主家里尚有几件值钱的古董。以后再来时，内心始终有些居高临下的不屑和恨其不争的惋惜，类似大上海人来到山西平遥县城的感觉。 又过了十多年，葡萄牙的旅游热渐盛，不少欧洲人喜欢这里古迹甚多但物价便宜。2016年秋天我们也再一次来到里斯本，或许是因为心境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发生了变化，熟悉的场景竟然色彩不一样了，就像一张灰暗的老照片被人一下子提高了饱和度和锐度。于是我们静下心来，放慢脚步，重新去认识里斯本一个个似曾相识的景点。 里斯本就像一个开放的露天博物馆，每一处都在展示着这个国家的历史和民族的习俗。 前往老城的商业中心区，大多需经过长方形的佩德罗四世广场，广场的地面是用黑白碎石拼出的花纹，如涌动的波浪，简洁而别致，仿佛是刻意地标注葡萄牙与大海的深厚渊源。 进入奥古斯塔步行街，餐馆鳞次栉比，露天摆放的桌椅一字排开，游人不断地被招呼入座。长长的步行街俨然一座老洋房里的大客厅，由黑白碎石拼成图案的地面如大理石般整洁光亮，主人热情好客，客人则十分放松，走到哪都能随意入座，享受美酒佳肴。 步行街的尽头便是奥古斯塔凯旋门，这座雕有葡萄牙国徽和历史人物群像的石砌大拱门，两边连接着政府机构和法院大楼，面向着气势恢宏的商业广场。这里都是里斯本遭遇1755年大地震后新建的，雪白的凯旋门与周边鲜艳的亮黄色外墙建筑营造出劫后重生的一派新气象。我们坐在凯旋门右侧的骑楼长廊里喝着咖啡，望着一拨又一拨游人围观广场中心的青铜骑马雕像，成群的鸽子时而停息在地面时而飞离，古老的有轨电车来回穿梭，有的是红色的，有的是黄色的。有人把眼前的商业广场誉为里斯本*靓丽的门面，而我觉得它并非里斯本的经典画面，赏心悦目与庐山真面目毕竟不是一回事，游览里斯本的主题应该是思古怀旧。 想要真正了解里斯本，必须登临东面山丘上的圣若热城堡，它是里斯本的发源地，整个老城区都是围绕着它逐渐发展起来的。名为城堡，其实只剩下了残垣断壁，但是历史的教科书在这片废墟上可以一页一页地翻过：始建于罗马时代、被摩尔人占领后当作要塞、成为葡萄牙的王宫，一切又都毁于1755年的大地震。如今这里早已没有实际使用功能，但是它对于里斯本的意义却非同一般，城墙上面向大海的十几尊大炮，虽然只是摆饰，但依旧威风凛凛，葡萄牙人可以据此自豪地缅怀独领海上风骚的辉煌。四方游客可以凭借这个里斯本的*高点俯瞰老城区远眺特茹河，半是碧水半红瓦，组合在一起色彩绚丽，煞是好看。远处依稀可见跨越特茹河的红色大桥，为古老的城市添上了一抹现代的亮色。 从城堡下山，沿着陡峭的石阶小巷，蜿蜒狭窄，两侧的建筑明显陈旧，甚至破败。这里就是里斯本*古老的阿尔法码城区，取自阿拉伯语的名字、外墙上时常出现的鲜艳色彩和阿拉伯题材的图案，分明昭示着摩尔人占领统治葡萄牙数百年的历史。沿街零乱的小店铺和露台上随意晾晒的衣物，散发出浓浓的烟火气。难怪有人说，登一次城堡，不啻是听一堂葡萄牙历史人文的速成课！ 里斯本与罗马一样，也有个“七丘之城”的别名，高低起伏的山城、错落有致的建筑，增加了城市画面的立体感，也给交通带来许多不便。里斯本老城里助人爬山的升降机很受游客的青睐，不仅省去攀登台阶或陡坡的劳顿，还能体验浓浓的复古氛围。隐藏在街巷里爬坡的升降机，形似一辆在斜坡上行驶的有轨电车，但又不尽相同，由于车辆后部被抬高，坐在车厢里不会有倾斜的感觉，像乘“铛铛车”。*出名的还是步行街西侧的圣胡斯塔垂直升降机，像一座耸立在窄巷里的高塔，外表和内饰都不乏古色古香，慕名而来的游客宁愿在这里排长队等候，如坐电梯直达里斯本的上城区，出口便是卡尔莫广场。 紧邻卡尔莫广场的卡尔莫修道院也是里斯本极具代表性的古迹，建于14—15世纪的典型哥特式建筑，并非因其宏大的规模扬名，而是像“维纳斯”雕像一样以其残缺赢得关注。裸露的石柱和砖墙在讲述着1755年那场世纪大地震的惨烈，几乎摧毁了整个城市，卡尔莫修道院还算保留了部分的轮廓。里斯本重建时，决定不再修复修道院，而是在此建立考古博物馆，让人可以透过残垣断壁仰望历史的天空。 景点*集中的地方当属城市西面贝伦区的特茹河畔，这里有里斯本的地标建筑—贝伦塔、葡萄牙人引以为豪的航海纪念碑以及镌刻着葡萄牙鼎盛时期璀璨文化的热罗尼莫斯修道院。 贝伦塔从一个扼守里斯本门户的军事堡垒已然升华为葡萄牙的神圣标志，因为它所处的位置正是当年葡萄牙征服世界的船队扬帆起航的出海口。相距不远处的航海纪念碑，是用乳白色大理石雕制成的形同一艘巨大的帆船，船上的十多个雕像人物都是航海的历史功臣，恩里克王子站立船头，正如他引领葡萄牙的大航海时代，达·伽马和卡布拉尔跟随其后。这个高大挺拔的纪念碑正是1960年为纪念恩里克王子逝世500周年而建的，论及恩里克对葡萄牙的贡献用尽一切赞美之词都毫不过分。对面的热罗尼莫斯修道院，长达300多米，雄伟壮观的气势显而易见，且极尽奢华，精美的雕饰令人叹为观止。它本是出海口为海员祈祷的小教堂，从1502年起花了近一个世纪建造，成为葡萄牙盛极一时的曼努埃尔建筑风格的巅峰之作。毋庸置疑，它张扬的是葡萄牙当时的富甲天下和曼努埃尔一世国王的踌躇满志，以及继续称霸海上的勃勃雄心。有意思的是，庞大的修道院在大地震中居然没受大的损伤，原来惊天之作连老天也会怜爱。 恩里克的形象被雕刻在修道院的主大门上，达·伽马的石棺陈列在修道院中供人膜拜，邻近修道院还有里斯本*古老的甜品店，人们竞相排队品尝“*正宗”的葡式蛋挞，遥想当年肉桂、糖和咖啡是如何从世界各地运来*早在这里登陆的。游人在里斯本的所到之处，几乎无不闻到大航海时代留下的气息，历史的荣耀就像长在这座城市脸上深深的胎记，随时可见。 此番重游里斯本，我们还增加了两个新节目：听法多和登观景台。 法多（Fado）被称为葡萄牙的国粹，但从不在华丽剧场的大庭广众前演唱，我们也是专程去老城区一个昏暗的小餐馆里欣赏，或许只有那样的场景才与哀怨和悲切的基调相符。难以想象，在葡萄牙船队征服世界的荣光与辉煌背后，思念水手的歌声竟是如此伤感悲怆。压抑的环境和乐曲声中，让人自然会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联想，古往今来，多少的成功与风光，掩盖了无尽的曲折与艰辛。 山丘之城里斯本，有许多适合观景的半山露台，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俯瞰老城眺望特茹河。临别前我们登上了网上好评较多的阿尔坎塔拉观景台，算是向里斯本挥手告别。与圣若热城堡遥相对应的观景台，像个宽阔的街心公园，有精致的铁制栏杆和黑白碎石拼成图案的地坪，还有凉亭和长椅，以及修剪整齐的绿化，好在还比较清静。我们默默地眺望着对面山丘上层层叠叠的红瓦白墙及其旁边特茹河上的过往船只，回味着两天来重游里斯本的点点滴滴，比起前几次匆匆的脚步，自认为这回对里斯本的了解更深入，感受也更丰富。 毕竟我们已不再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恣意青年，年过半百，常怀“一蓑风雨任平生”的心态，旅游途中所得的感悟往往也会切合自己的心境。大西洋的潮起潮落，托起了葡萄牙这个殖民地遍布欧、亚、非的海洋帝国，数百年后又让它回归欧洲西南角落里的“穷乡僻壤”（相比较欧洲其他发达国家而言），虽有惋惜之处，其实也并非不可思议，历史本来就是由变化书写的。只不过人们对待变化的态度从来都是愿乘顺风船，难走下坡路！ 据说在这山丘的观景台上可以欣赏落日熔金，我们为赶飞机没能等到黄昏，也不奢望里斯本的落日有多么瑰丽。其实，我更愿意看到，山城重重叠叠的红瓦沐浴在夕阳余晖中，呈现一种退去了灿烂与炙热之后的平静和淡定，以及不向夜幕屈服妥协的矜持和从容。蓦然间，觉得自己的思想境界也一下子得到了提升：凡是过往皆为序章，能屈能伸甘于平凡，不正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年纪应该具备的心理和素质吗？以这样的高站位来想象和理解里斯本的落日黄昏，至少心里是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