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诗选:新月集·飞鸟集-【印】泰戈尔

海边 孩子们汇集在这无边无际的世界的海边。 无限的天穹静止地临于头上，不息的海水在足下汹涌着。孩子们汇集在这无边无际的世界的海边，叫着跳着。 他们拿沙来建筑房屋，拿空贝壳来做游戏。他们把落叶编成了船，笑嘻嘻地把它们放到大海上。孩子们在这世界的海边，做他们的游戏。 他们不知道怎样泅水，他们不知道怎样撒网。采珠的人为了珠潜水，商人在他们的船上航行，孩子们却只把小圆石聚了又散。他们不搜求宝藏，他们不知道怎样撒网。 大海带着笑涌起波浪，而海滩的微笑荡漾着淡淡的光芒。致人死命的波涛，对着孩子们唱无意义的歌曲，就像一个母亲在摇动她孩子的摇篮时一样。大海和孩子们一同游戏，而海滩的微笑荡漾着淡淡的光芒。 孩子们会集在无边无际的世界的海边。狂风暴雨飘游在无辙迹的天空上，航船沉碎在无辙迹的海水里，死正在外面活动，孩子们却在游戏。在这无边无际的世界的海边，孩子们汇集着。 审判官 你想说他什么尽管说罢，但是我知道我孩子的短处。 我爱他并不因为他好，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小小的孩子。 你如果把他的好处与坏处两两相权一下，恐怕你就会知道他是如何的可爱罢？ 当我必须责罚他的时候，他更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了。 当我使他的眼泪流出时，我的心也和他同哭了。 只有我才有权去骂他，去责罚他，因为只有热爱人的人才可以惩戒人。 云与波 妈妈，住在云端的人对我唤道—— “我们从醒的时候游戏到白日终止。 “我们与黄金色的曙光游戏，我们与银白色的月亮游戏。” 我问道：“但是，我怎么能够上你那里去呢？” 他们答道：“你到地球的边上来，举手向天，就可以被接到云端里来了。” “我妈妈在家里等我呢，”我说，“我怎么能离开她而来呢？” 于是他们微笑着浮游而去。 但是我知道一个比这个更好的游戏，妈妈。 我做云，你做月亮。 我用两只手遮盖你，我们的屋顶就是青碧的天空。 住在波浪上的人对我唤道—— “我们从早晨唱歌到晚上；我们前进又前进地旅行，也不知我们所经过的是什么地方。” 我问道：“但是，我怎么才能加入你们的队伍呢？” 他们告诉我说：“来到岸旁，站在那里，紧闭你的两眼，你就被带到波浪上来了。” 我说：“傍晚的时候，我妈妈常要我在家里——我怎么能离开她而去呢？” 于是他们微笑着，跳着舞奔流过去。 但是我知道一个比这个更好的游戏。 我是波浪，你是陌生的岸。 我奔流而进，进，进，笑哈哈地撞碎在你的膝上。 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会知道我们俩在什么地方。 英雄 妈妈，让我们想象我们正在旅行，经过一个陌生而危险的国土。 你坐在一顶轿子里，我骑着一匹红马，在你旁边跑着。 是黄昏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约拉地希的荒地疲乏而灰暗地展开在我们面前。大地是凄凉而荒芜的。 你害怕了，想道——“我不知道我们到了什么地方了。” 我对你说道：“妈妈，不要害怕。” 草地上刺蓬蓬地长着针尖似的草，一条狭而崎岖的小道通过这块草地。 在这片广大的地面上看不见一只牛；它们已经回到它们村里的牛棚去了。 天色黑了下来，大地和天空都显得朦朦胧胧的，而我们不能说出我们正走向什么所在。 突然间，你叫我，悄悄地问我道：“靠近河岸的是什么火光呀？” 正在那个时候，一阵可怕的呐喊声爆发了，好些人影子向我们跑过来。 你蹲坐在你的轿子里，嘴里反复地祷念着神的名字。 轿夫们，怕得发抖，躲藏在荆棘丛中。 我向你喊道：“不要害怕，妈妈，有我在这里。” 他们手里执着长棒，头发披散着，越走越近了。 我喊道：“要当心！你们这些坏蛋！再向前走一步，你们就要送命了。” 他们又发出一阵可怕的呐喊声，向前冲过来。 你抓住我的手，说道：“好孩子，看在上天面上，躲开他们罢。” 我说道：“妈妈，你瞧我的。” 于是我刺策着我的马匹，猛奔过去，我的剑和盾彼此碰着作响。 这一场战斗是那么激烈，妈妈，如果你从轿子里看得见的话，你一定会发冷战的。 他们之中，许多人逃走了，还有好些人被砍杀了。 我知道你那时独自坐在那里，心里正在想着，你的孩子这时候一定已经死了。 但是我跑到你的跟前，浑身溅满了鲜血，说道：“妈妈，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 你从轿子里走出来，吻着我，把我搂在你的心头，你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我没有我的孩子护送我，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一千件无聊的事天天在发生，为什么这样一件事不能够偶然实现呢？ 这很像一本书里的一个故事。 我的哥哥要说道：“这是可能的事么？我老是想，他是那么嫩弱呢！” 我们村里的人们都要惊讶地说道：“这孩子正和他妈妈在一起，这不是很幸运么？” 泰戈尔传 绪言 拉宾特拉那斯·泰戈尔（Rabindranath Tagore）是现代印度的一个*伟大的诗人，也是现代世界的一个*伟大的诗人。 他的作品，加入彭加尔（Bengal）文学内，如注生命汁给垂死的人似的，立刻使彭加尔的文学成了一种新的学；他的清新流丽的译文，加入于英国的文学里，也如在万紫千红的园林中突现了一株翠绿的热带的常青树似的，立刻树立了一种特异的新颖的文体。 现代诗人的情思，对于我们似乎都太熟悉了；我们听熟了他们的歌声，我们读熟了他们的情语，我们知道他们一切所要说的话，我们知道他们一切所要叙述的方法，他们的声音，已不能再引起我们的注意了。泰戈尔之加入世界的文坛，正在这个旧的一切已为我们厌倦的时候。他的特异的祈祷，他的创造的新声，他的甜蜜的恋歌，一切都如清晨的曙光，照耀于我们久居于黑暗的长夜之中的人的眼前。这就是他所以能这样地使我们注意，这样地使我们欢迎的*大的原因。 他同时又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他的哲学思想，也如他的诗歌和其他作品一样，能跳出近代的一切争辩与陈腐的空气，而自创一个新的局面。 他在举世膜拜西方的物质文明的时候，独振荡他的银铃似的歌声，歌颂东方的森林的文化。他的勇气实是不能企及。 我们对于现代的这样的一个伟大的人物似乎至少应该有些了解。 他现在是快要到中国来了，我且乘这个机会，在此叙述他的生平的大略，以为大家了解他的一个小帮助。 他的传记的本身也是一篇美丽的叙事诗。印度人都赞羡着他完美的生活。自他的童年以至现在，他几乎无一天不在诗化的国土里生活着。我们读他的传记正如读一篇好诗，没有不深深地受它的感动的。 我所以要介绍他的传记，这也是一个小原因。 去年二月的《小说月报》上，我曾做了一篇他的传，但未免太简略了。所以现在再在此做一篇较详细的。 我的这篇传里的材料，大部分都取之于泰戈尔的《我的回忆》与柯麦尔·洛依（B.Koomar Roy）的《泰戈尔与其诗》二书。此外还参考了几本别的书，他们的名字，恕不能在此一一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