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苏发灯作品精选

凤凰山记 重庆开州，这个地处长江北岸、大巴山南麓，历经一千八百年洗礼的渝东北故城，在造山运动和水系流动的侵蚀切割下，形成了“六山三丘一分坝”的布局。地势所有的高低不平，城市所有的抑扬顿挫，都在贯通城乡两岸三里（开州按地域又分成江里、东里、浦里三个片区）的汉丰湖汇总，低调地为西南江河输送着原汁原味的血液。 凤凰山又名盛山，位于开州城北，因山头形似凤凰，故得此名。雄为“凤”，雌为“凰”，顺应阴阳调和之意。开州多凤凰，有凤凰社区、凤凰城（小区名）、凤凰宾馆、凤凰山庄、凤凰酒家、凤凰歌城、凤凰学校，等等，当然，人名当中带凤字的和从这里飞出的“金凤凰”，更是不计其数。对开州人来说，影响更为深远的，恐怕非凤凰山莫属。 开州城为簸箕形，四面环山。东有迎仙山，南有南山，西有帽壳顶，北面就是凤凰山了。按照古代的风水理论，若前有河水环绕，中有开阔原野，后有山脉连绵，必定为“玉带缠腰，前照后靠”的绝佳宝地。而地处凤凰山下的开州城，正符合这样的地形特征。难怪清人石彦恬在编修县志时，曾对此大为感慨：“面毗卢之苍翠，枕盛山之巍峨，澎溪带其右，清水环其左，雄峙巴国，冠冕夔巫！” 近年来，随着移民新城的迁建和发展，迎仙、南山、帽壳顶均有明显开发优势，特别是帽壳顶，已经建成幽静宜人的城市公园，千步石梯万重秀色正以主人翁的开放姿势，喜迎四方来宾和返乡游子。开州世代盛行正月“上九登高”祈福之风，其登高集中之处已从原来的凤凰山，逐步转移至南山、帽壳顶等地，曾经盛极一时的凤凰山，随着老城的搬迁和淹没，早已人去山空，今非昔比。 作为一个见证了昔日老县城和凤凰山由极盛至极衰历程的过来人，我希望凤凰山能得到更多的关爱和关注。这种关爱和关注，不是对小孩被粗暴抢过美食后哇哇大哭的安抚，更不是对美妇人年老色衰由溺爱至冷弃后的垂怜，这种关爱，应是开州人对自身历史和文化主动的追溯和延续，以及对开州千年古城身份的自觉认同。 山上 凤凰山高约600米，方圆不过一平方公里多，除早些年为了观赏修建的仿古长廊、亭子及凤凰雕塑外，其余草木皆为自然生长。上山的路，皆由石梯组成，洋洋洒洒五千步，自上而下，形成一张未拉满的弓。 石梯有高有矮，坡度有急有缓。坡度*高时，呈80度几乎垂直的险地角度，如缺少锻炼，任你再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下得山来，也腿脚打颤。通山石梯中途，均有亭子供人歇脚。整个山上有十来个亭子，从里面看，亭顶如一个正欲谢花的向日葵，在这里穿一朵，那里插上一根。又如一个火光正明的灯笼，为山体添热，为路人照亮。从外面看去，亭子如一顶顶粉色的线制六角帽，夏天替人遮阴，冬日为山保暖。 石梯内侧的堡坎，曾经满墙的壁画，如今已斑斑驳驳布满青苔、长满爬山虎。春夏之际，堡坎被爬山虎遮覆殆尽，占尽风头，到了秋冬时节，爬山虎如容姿枯竭水色全褪的邋遢老太，和渐占上风的青苔相存相依，如顺老太耳角垂下的杂乱、枯黄而花白的毛发。石梯的陡峭处，都有被漆成红色的铁质手扶栏杆，年长日久，栏杆由红至暗，由暗至黑，如今，已氧化成说不出的生冷颜色。栏杆两边有参天的大松树，也有杂草杂藤。杂藤先是和小草、泥土、鸟粪、虫子等相依为命、相依相成，等长到小指粗，有力气绕弯弯了，又和大树结伴而行，如屋外上楼的环形梯子，为人们构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 凤凰山多坟。老城早年故去的人们，都葬在凤凰山上。山道两边墓碑比比皆是，但都是些老坟，从墓碑的年份来看，*早的已超过大半个世纪，碑文已黯然失色，但苍劲有力的字体，依然不掩石匠高超的技艺。不像现在四平八稳、千篇一律的电脑雕刻，越豪华，却越显不出虔诚。这些墓碑，并不让人们觉得害怕，即使是经过坟头，也不刻意躲闪，老人教小孩对着坟墓作个揖，默念个平安就过去了。这里，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有人爬山、游玩，早起锻炼、深夜下山，都没人把墓碑当成大忌讳，人们信奉平日多做和善事，半夜心里无鬼撵。或许，人们已默默地将地里的先人，当成庇护子孙后辈的山神。 一直往上，走过石梯*高*陡的地段，就到达仿古艺术长廊了，这里是凤凰山的标志物。那些年，开州人说到哪里玩耍，一般都是说到长廊，甚至连凤凰山这个主体都被省略了。好像除了长廊，开州已无别处去。长廊两边是齐小腿高的护栏，上面是仿古的白色顶子，两边的柱子上，均缠绕着一条条活灵活现的白龙，仿佛随时都跃跃欲试，对着眼前的汉丰湖这一湖活水，腾飞而去。 穿过长廊，让人留恋的，是八仙桥和十二生肖。所谓八仙桥，就是上面装点着铁拐李、汉钟离、张果老、蓝采和、何仙姑、吕洞宾、韩湘子、曹国舅一干仙人的塑像，塑像下面，有一座长满杂草、爬满爬山虎藤蔓的原生态拱桥。八个仙塑围成一圈，姿态各异，活灵活现。八仙中间，是一个立着的银色贝壳雕塑，中间镶嵌着一颗亮闪闪的“夜明珠”。多少年过去了，夜明珠仍然那样闪亮，如砂纸打磨过一般。城里人翻看老照片，几乎家家都能找到八仙和贝壳的影子。 十二生肖，在一棵大黄桷树树荫的庇护下，悄无声息地给孩子们上了认知动物的**课。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小儿，在爸爸妈妈或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指引下，奶声奶气地念着：“狗儿，马儿，猪猪，眼睛儿，鼻子，尾巴儿……”大人笑了，咧嘴、露大牙，嘿……嘿嘿……小儿也笑了，挥动胖嘟嘟的小手，咯咯，咯咯。黄桷树仙风道骨一样的根部裸露在十二生肖面前的墙面上，如盘根错节的血管，也如利爪，牢牢地抓住墙根，顽强生长。用几十年如一日积攒下的绿荫，为人们遮风避雨，遮阴蓄阳。 告别八仙桥和十二生肖，长廊也基本走到了尽头，标志着凤凰山快到山顶了。早年，这里曾有不少的住户，都是些勤劳、朴实的山民，他们卖菜，肩挑背磨，上山担肥、下山挑菜，结实的身板，黝黑的肌肉，就像家里熏得油腻腻、黄灿灿的腊肉，一点也不比泰山的挑山工逊色。他们从山下背了矿泉水、方便面、奶茶、火腿肠上山卖点辛苦钱，或是生了火，做醪糟汤圆、煮酸辣粉、煮肉丝面，也卖早已拌好的凉面。春节、元宵、国庆或者什么节日都不是的好太阳天里，一家人忙活一天，能为上学的娃娃挣一周的伙食费和零花钱。然而，昔日的繁华早已褪去，长廊尽头，布满尘土的四方桌子和木椅木凳已缺腿褪色，上面堆了风干的树叶、爬了蛛网，谁用指头蘸着灰尘在桌上写下的“某某某我爱你，某某某猪狗不如，或是某某某是王八蛋”等话语依稀可见，仿佛一面透视人间情爱的冷暖墙。 在凤凰山顶部，那只20世纪80年代立起的凤凰雕塑，由于地基松动，底座已经开裂，呈塌陷之势。但站立在上面的银白色的凤凰，正迎着太阳的金光，展开翅膀，呈腾飞之势。千百年来，开州大山飞出的不计其数的金凤凰，就是以它为榜样吧？！ 山中 一条20世纪初修好的北环路，从凤凰山的腰间穿插而过。北环路，不得不说是对开州新城的一大贡献，它成了世纪之交、连通城乡、开阔视野的一大献礼。 山上气象万千，有着更多的磅礴大气和景致。但山中，同样不缺风景。沿着凤凰雕塑往下走约一百步石梯，一个著名的岩观音依石壁而建。这座始建于民国初年的小庙，曾经香火鼎盛，为民间信士庙会祭祀圣地，随着时代的变迁，经几起几落，特别是历经“十年浩劫”后，更是遭到封禁和毁坏。90年代初，在县里的主持下，岩观音得以恢复重建。百尊观音依岩肃立，里面楼台亭廓雕梁画栋巧夺天工，生动再现了昔日的兴盛景象，特别是门上的一副“正观世界千手拯救诸生，东渡慈航一心弘扬佛灋”的楹联，给游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往下行数十步石阶，若逢春季，便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这里的桃花却开得并不妖艳、不浓密、不张扬、不轻佻。这里几朵，那里一丛，仿佛沿河洗衣的几个朴实的农家女子，淡雅、自然，却不失端庄和妩媚。桃花深处，一块年代久远的石碑上书“桃坞”二隶书字，正符合人们对凤凰山、对家乡和对家乡人细水长流的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