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小米的诗

活下去
　　为了可能还在某个角落喘息的老娘
　　为了还未出生的一儿二女
　　在这里躲下去
　　火车已倾覆
　　天空被弹幕凌虐出一道道烙痕
　　深坑里应该安全
　　炸弹再次落下的几率
　　低于在自杀式奔跑中丧生
　　为了还在家中做馍的新娘
　　为了她秀气的小脚
　　趾骨变形得让人心疼
　　而她的心却从未改变
　　离家千里
　　我仍是个幸福的新郎
　　村子也许整个不在了，她
　　应该找得到地方休息
　　然而预感降临
　　好似三岁时跑向冰冷的河水
　　十三岁时爬上果树顶的朽枝
　　三十岁时
　　父亲突然捧着胸口跌倒
　　死
　　在靠近
　　明目张胆
　　跑！一头栽进弹雨的空隙
　　踩着尸骨淌着血河狂奔
　　众神保佑恶灵护体
　　刽子手们我会在死前握住刺刀
　　让它穿起你们肮脏的肚肠
　　在地狱之火里炙烤果腹
　　我会记住你们的番号
　　审判时那就是铁鞭
　　抽打在你们背脊上的数目
　　我会记住你们的脸
　　死死记住
　　此刻我还没有死去
　　我会毫不犹豫地用双手
　　把你们的面孔抠挖成*丑陋的骷髅
　　虽然它们过去只用来
　　种地翻书拨弄算盘
　　轰
　　身后的弹坑已被炸平
　　而我像听不到发令枪响的运动员
　　一直跑
　　一直活下去
　　*姥爷去世前我们有过一次难得的长谈，他讲了因火车道被鬼子炸坏而耽搁在野外的故事。几年以后，我做了一个情景相似的梦。
　　南美洲
　　三十年前的清晨
　　从街上回来
　　手挽着手
　　满头大汗的我们会说起南美洲
　　报纸上那么多陌生的名字
　　枪炮声中只有一个动听如玫瑰
　　南美洲
　　二十年前的深夜
　　相拥在录像厅
　　宝蓝色的烟雾后
　　唇齿分离的片刻你提起南美洲
　　生活剥夺了那么多熟悉的名字
　　只留下一个永不到来的蜜月
　　南美洲
　　我们终于看到了南美洲
　　原来瀑布并非像走马灯般短命
　　凯厄图尔奔腾向悬崖的巨蹄
　　溅起的飞虹值得献出童贞等候
　　乌尤尼盐沼是破碎的神镜
　　抚慰人类和水鸟永不自知的丑陋
　　伊瓜苏不是破瓜的酥糖
　　水雾间吞吐着魔鬼的咽喉
　　马丘比丘破败而规整
　　沉默如谜却辉煌如钟
　　没有人把它当作无名的山丘
　　就像不知寒冷的澎湃河水
　　突然被冻成巨大的舌头
　　后来南美洲又带来一些名字
　　一些毁灭守旧大脑的图腾
　　我们笨拙地写字
　　妄图在现实和幻想中守恒
　　可四不像的作品像是自嘲
　　这里不是南美洲
　　没有加西亚?马尔克斯
　　没有略萨和科塔萨尔
　　没有奥内蒂、博尔赫斯
　　没有聂鲁达和情诗
　　这里有管用一百年的城墙
　　大人和孩子面貌模糊
　　造船厂生产着废铁
　　出版社雇佣一大群瞎子
　　爱人纷纷死于情欲之手
　　不飞越悬崖、瀑布和峡谷
　　就无法了解那些气势磅礴的爱情
　　那不是虚构而是过度写实
　　如同遗落在相纸上的南美洲
　　有朝一日我脊背厚如安第斯山脉
　　你黑发潮湿如潘塔纳尔
　　翻滚过巴塔哥尼亚冰锥之野
　　在加拉帕戈斯退化为粗糙的动物
　　不说话只奔跑
　　不思考只生活
　　如今每到夜深
　　孩子沉沉睡去
　　我们偶尔会说起南美洲
　　说起永远在计划中的旅行
　　说起丢失在魔幻天空中的爱情
　　说起书中透露上帝秘密的照片
　　放弃孤独各自安眠
　　南美洲
　　南美洲……
　　书页上的南美洲
　　梦中一直向南漂流的美丽之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