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面

查米索与荷兰橱柜如何聊天
送信的，你坏心眼儿啊，
你是恶之花啊，
你没有给我送信来啊，
我可是一直期盼着哪。
我就这样哼唱着上面这首歌曲，把我请来的客人忘记在脑后，与此同时，朗姆酒的火焰在酒瓶里跳舞。
小时候，我喜欢歌剧里的两三个滑稽演员。由于从少年起我总是关在这处祖上留下来的房子里，所以我唯一知道的几首歌就是从滑稽演员那里学来的。因此，经常溜到嘴边的就是一些打情骂俏的小调、一些下流的民谣……
我独自一人生活。这扇从三十五年前就把我们关在这里的大宅门，把街上的废气挡在门外，把灵魂逃走的无限可能留在门内，让我们独自生活。哎呀呀！我特别讨厌广场和旷野。必须用铜墙铁壁把那种黏糊糊的生存方式拒之门外。我家的大门仅向为数不多、可以容忍我的朋友开放。我享受着从童年就开始的快乐：徜徉在一座座客厅里、一条条出其不意的回廊间、一个个钟楼上（不晓得它们的窗户面朝何方）。就这样我隐居在我自己的数学中心里，怀揣着一种静态的快感。静态在于既没有离心力，也没有向心力；我和宇宙就是一个圆中圆，但是没有内部射线，没有秘密的爱情。
诺雷利塔打心眼儿里厌倦了小公务员的生活以及与性情乖张的领导打交道的日子，准备品尝一下饭后点心，而不理睬我的哼唱。但是，科拉委海洛先生（哦，太年轻了，太年轻了，结果显得太严肃，难以亲近）自认为有责任点头表示在跟踪我的民谣歌词，与此同时，他那圆圆的大眼睛在窥视着我，那眼神像是在聊闲话。片刻间，那无色的眼神似乎是在掩饰一声潜在的哈哈大笑，或者是假笑。实际上，这样的假装是没有用处的。我太明白了（我看人的经验绝妙极了），我太清楚了：他的大笑只能等到三十多年以后才能爆发出来，就是说等到他快六十岁的时候，差不多比较适应生活、心情舒畅的时候才会哈哈大笑。年轻人在任何的生活处境中，都没有能力安排自己。
我手忙脚乱，
脚乱，害怕，害怕，
害怕维拉克鲁斯女神……
我感觉我的歌声穿过了朗姆酒的火焰：蓝色的边缘几乎看不见，火焰下方是黑暗。我的歌声随后蒸发成一片火星云，冲进餐厅空旷和昏暗的空间。之所以昏暗，那是我任性的结果。但是，科拉委海洛先生（哦，太年轻了，还派不上用场）认为这样的任性难以忍受，无法掩饰心中的惊讶。他愚蠢的期望，从餐桌上方悬挂的熄灭灯泡（按照他的想法，应该点燃）开始，一直到那盏羞羞答答、半明半暗的灯泡为止（按照他的想法，应该熄灭，因为那灯泡睡在餐厅的角落里）。更糟糕的是，那一夜，如同巴黎经常发生的事情一样，电灯光线总是忽闪忽闪个没完，有地下生活的感觉。
那是坦白、忏悔的微妙时刻。科拉委海洛先生苦笑着断言：“我得了脑炎啊！我得了脑炎啊！”
所有的年轻人统统得了脑炎，这事儿我们非常清楚。
可是，诺雷利塔（哦！女神啊！来点儿灵感吧！我想歌颂一张写字台和一架打字机的爱情！）声称，她所有的毛病都来源于对两件东西的喜欢：
一、喜欢打字；
二、喜欢弹琴。
从她那简直就像黑猩猩的嘴巴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嘿！您想想吧！一位已经习惯了双排音符的钢琴家，如果双眼闭上，十指滑动在奥利佛牌三排字符打字机、安德伍德牌四排字符打字机和约斯特牌六排或者七排字符打字机上，不会产生可怕的感觉吗？”
我这样左思右想地观察着，发现了一个魔鬼世界。我不想被这样的秘密所诱惑，便扯着嗓子唱起来：
邱林班布利娶了女斗牛士
为妻；从此大家叫她邱林班布莱腊。
此事千真万确，如同毛驴飞上天，
都是因为大自然威力无边。
哎呀，邱林班布利，我的心肝！
我在哪里能找到你呀？
——他在新街口喝咖啡。
他在新街口喝咖啡。
我的歌声环抱着我。周围的一切湮没在我歌声形成的金色翅膀的旋涡里。幸存的只有*耀眼的光点：我客人的四只眼睛，橱柜上的玻璃，玻璃上半个月亮的辉煌；还有一把叉子、半个勺子以及甜酒的微弱闪光。片刻间，有个人把一线水流倒进了水杯……
我把船桨给弄丢了。我沉浸在那顿晚饭模糊的灵感中，投入到我有板有眼的歌声里，勉强记得眼前跳动着四只充满恐惧的眼睛。我很高兴延长那困难的姿态，确信随时可以破坏它。
恰恰在这个时候，我的四肢传来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好像深陷在鹅毛枕头里一样。我觉得我那些民谣开始变得难以理解了；我的歌声化作了声门拍打的咯咯声、打嗝儿声和嗡嗡声；我发疯似的连连咳嗽，然后逐渐偏离法定的音乐，发出一阵阵比歌声更有魅力的喃喃细语；我能造出少有的完美节拍，连续发出字母“rr、mm”以及“jui-jua”的声音。
不可思议！真真不可思议啊！我这么一个专心思考的人，我这么一个反对任何风流韵事的人，或者说反对逃避责任——我反对开路、开门、下坡——的人，我这么一个垂直于自己生活地平线的人，居然感觉到为身外之物所吸引！与此同时，右侧有股害怕的东西钻进我的身体（真真恐怖呀！），我从来没有准备做这种扭转动作：一向不愿意回头。我换了座位，与我的荷兰橱柜面面相对。上面两块搁板慢慢拉开了，我觉得像是两个没有眼珠的大眼窝。但是，定睛细看，我发现橱柜底部有我的茶具——小小的瓷器“城池”，这给我带来了难以形容的安慰。
一阵挑衅性的吱吱嘎嘎声，橱柜中央的抽屉被拉开了，样子像噘嘴。抽屉里面，经过刀叉一番响动之后，冒出一个声音。
“查米索，是你吗？”那声音问我，“当着这么多先生的面，可以跟你说话吗？”
我点头同意。
“哎呀！”那声音叹口气。
故事很长，很累人。先从植物亲属的详情说起；再分散到众所周知的森林和鸟类的浪漫主义时期；再用因果知识讨论歌德关于植物的设想，比如，叶子的同素异形问题；再用不可原谅的夸张风格唱出元气上升的诗行以及元气下降的第二段诗行；再分析古希腊神话人物珀耳塞福涅 5①关于一年四季的神话；赞美奥维德的预言以及他在《变形记》中万物有灵论的感觉；嘲笑我的植物学老师；*后，用高音歌颂砍柴人的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