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雀妃

楔子 大漠里又刮起了一阵大的风沙。 衣衫褴褛的小乞儿迎着风沙艰难地走着，稚嫩的脸上铺满了沙粒。 今天若是走不出这片大漠，到达下一个小镇，怕是会命绝于此了。小乞儿裹紧一身粗葛布，躲进了灌木丛下，从怀里掏出被咬过好几口的囊，眼巴巴地看着它，却又难以下口。 这会儿她又饿又渴，浑身上下只剩下这块囊，如今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要么饿死，要么渴死，要么被那风沙卷进漩涡里，搅个粉身碎骨。 想及此处，小乞儿不仅打了个冷战。 这时，小乞儿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叽喳一声，她抬起眸子，在风沙里眯起眼睛，一只鸟雀扑腾在她跟前。 “沙云雀，打探得如何，我还要走多久的路？”小乞儿摊开手，沙云雀落在她的掌心，轻轻地啄着她柔软的小手，转而又仰起头叫了两声。 “你没找到啊？”小乞儿有些苦恼，沙云雀可以在风沙里飞那么远，连它都找不到去往小镇的路，她一个饿了渴了一天的野丫头，能找到吗？ 沙云雀抬头看着小主人敛眉的样子，飞起来叼着她破旧的衣裳，似乎要带她去某个地方。 小乞儿爬起来，问：“怎么啦？” 沙云雀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往某处方向飞去。 小乞儿不敢怠慢，裹紧衣裳，闷头往风沙里冲了进去。 她跑了一炷香的时间，跑过猛烈的风沙地段，终于能微微地喘口气。嗓子里灌满了沙粒，比方才更难受了些，小乞儿微微张开，嗓子竟干得讲不出一句话来。 沙云雀一直盘旋在小乞儿的头顶，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小乞儿听着沙云雀的话，往高处爬了爬，站在大漠的顶端。 大漠的另一端，有一条曲折的小流。在去往小流的中央，横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个小小的身影在漫天的风沙里，快要被淹没。 小乞儿提了口气，从大漠顶端一路向下，朝着那条小流，以及那个身影，狂奔而去…… **单元?陌路相逢 **章 陵州城初遇 八年后，陵州城。 不过初春，本不该有这般烈日，可今日的天气委实奇怪，日光仿若要将人的身上烤个窟窿出来。 街头卖纸伞的大妈生意好得不得了，那些个有钱没钱的小姐公子受不了这滚烫的天气，把大妈的伞摊围个水泄不通，指望着她家的纸伞能替他们挡挡这该死的太阳！ “唉。”人群之外，一个瘦小的郎中叹了叹气，扯了扯道袍领口，摇头晃脑道，“一群无知之人！” 他转个身，无力地杵杵手中握着的召帆，懒懒地喊出口：“看病嘞。有病早治疗，没病多防治。看不好，不要钱，看得好，各位大爷大姐就赏一点！看病咯！” 他出来已经整整四个时辰了，入手不过几个铜板。这世风太好了些，老百姓都不生病了，只是若自己再挣不出几个银子，就真的会有人要病死了。 “唉，可怜我这个神医没有伯乐相识，一身叹绝天下的医术便就此埋葬了！”小郎中边叹气，边迈大步子往前走，宽松的衣袍拖在地面，一不留神就会踩到衣角，不小心给绊倒。 这不，刚要摔跤时，他瘦瘦的手腕便被一个强有力的手抓起。小郎中哇呀呀地叫了两声，便听一个急切沉稳的声音响起：“神医，快同我去救人！” 救人？闻言，小郎中的脑海一亮，也不顾拽他之人是谁，忙嘻嘻地笑着，“救人好啊，大爷您慢点儿，咱们在路上商讨商讨诊金如何？” “诊金少不了你的！”那个拽他手的人人高马大，肩臂宽厚有力，想必是个习武之人。他那般着急，这个生病之人于他来说定是相当重要，说不定是个有钱的主儿！ 男人将小郎中带到一家客栈，不由分说地便跑上二楼，踹开一间上房的门将他带到床边，指着床上的人道：“快替他瞧瞧！” 小郎中在床边坐下，望着躺在上面的那个人——他眉宇紧皱，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瞧他肤白俊美，束发冠又是镶玉金边，真真儿的一个有钱主！ 小郎中装模作样地握着男子的手，替他搭搭脉，眉头一皱：“呀！这位公子可是食用了不当之物？” “一个时辰前吃了些山里果。”站着的男人答道。 小郎中疑惑：“仅是吃了些？”他将那个“些”字咬得重了些。男人欲言又止，怕是羞于开口，便道，“吃得多了些。” 小郎中老气横秋地叹道：“愚蠢！” “神医教训的是，烦请神医救救我们家主子。”男人微微欠身，眉宇间浮上淡淡的担忧。 小郎中手一摆，说：“不是什么大事，拿纸笔来，我开些药给他吃。” “是。”男人转身，出去向店小二讨纸笔。 小郎中一个人坐着，无聊了些，也不再似方才那样端着自己。他俯身，细细地瞅着床上男子头上的束发冠，好奇地戳了戳上面那颗红玉，叹道：“真有钱，我要是有这么颗玉石，也够我和云姐姐吃几年的饭了。” “神医……”床上的男子忽然虚弱地睁开眼睛，与他不过咫尺的小郎中惊得站起来，连连后退，“妈呀，你是要吓死本神医吗！” 男子吃力地爬起来，对着床沿发呕，然后无力地抬起手臂：“水……” 小郎中惊魂未定，慌慌张张地给他倒了杯水，然后走过去扶着他的肩膀喂他喝水。男子喝了些水，缓缓抬头：“我……我再也不贪嘴，吃那么多山里果了……” “傻子，那玩意儿吃多了不搅得你肠腹发酸才怪。”小郎中白了他一眼，喃喃骂道。 “神医，纸笔来了。”那个跑出去的男人回了来，手里拿着刚要来的纸笔。小郎中见此，松手跑过来，还未应声，便听见身后“咚”地一声，有什么重物砸到了地上。 小郎中心里一惊，顿悟过来，不敢回身。 “三爷！”男人迎上去，将那体弱的公子重新扶上床。 小郎中战战兢兢地回身，两只手拘谨地搓着：“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 “神医，你还是赶快写药方吧。”男人催促道。 小郎中连连点头，唰唰几笔在纸上写好，恭敬地呈给他。那男人拿过药方看了一眼，便叮嘱床上的男子：“三爷，顾鹰去去就回。” “等等！”小郎中拉住那个叫顾鹰的男人，摊手，“我的诊金呢？” 顾鹰从腰封间掏出一锭白银，抱拳道：“多谢神医姑娘。” 他将银子给了小郎中后，便拿着药方离开了客栈。小郎中把玩着白银，用牙齿咬了咬，忽然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 他唤她神医姑娘？ 他……他怎的看出了自己是个女儿家！小郎中忙摸着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打扮，有些心虚地回头张望了床上男子一眼。 他的病情不过是她瞎掰，恰巧碰对了而已。那药方上的草药名也是她随便背上的几个名字，治不治得了那个家伙还不一定呢！ 小郎中吸了吸气，蹑手蹑手地走出客栈，迅速地离开此地。 还是早些溜走比较好，若是等那个叫顾鹰的发现实情折身回来，不打得她断了肋骨才怪！ 心惊惊地逃了出去，小郎中攒紧手心里的白银，来到了一处河畔。 那河畔清浅，水面漂浮着些许青萍，有一座曲折的枯桥延伸至河对岸。对岸是一片粗壮的柳树，时下正为春盛，柳条儿抽得翠绿繁茂。 “打水路那边来了只雀啾啾。”过了河，是一处破旧的姻缘庙。小郎中伏在斑驳的门边，麻溜地说了句口令。 只见那门“吱呀”打开，里头探出一张好看的脸来：“可挣着钱了？” “挣着了。”小郎中利索地闪进姻缘庙，大口大口地喘气。 “是叫人发现了吗？”方才开门的姑娘看着小郎中那副模样，担心地问。 进了这庙里，里头的情形才亮堂起来。这是废弃的姻缘庙不假，但里头却被人收拾得干净，做个暂时的落脚处绰绰有余，庙里烧着一团火，火上架着发烫的黑锅，锅里煮着清淡的青菜粥。 小郎中看着躺在地上的老妇和眼巴巴掉泪的孩子，扭头回话：“云姐姐，我这身出去委实不方便，方才我骗的那人或许大有来头，来，银锭子给你，你去给阿奶拿些药，再买些吃的回来。” “好，我现在就去。”被唤作云姐姐的姑娘接过那锭银子，转身就离开了姻缘庙。 小郎中透过门缝看着云姐姐走远，这才缓缓转身来到了那老妇和孩子的面前。 孩子嘤嘤地抽泣，抬起头难过地问：“晚儿姐姐，阿奶会死吗？ “阿奶不会死，云姐姐去拿药了，药拿回来，阿奶就会好起来的。”小郎中俯下身，轻轻揉着那孩子的头发，孩子年少，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乖巧地应了声，又巴巴地守着自己的奶奶。 这孩子可怜得紧，前些日子陪着自家阿奶在街头卖些白茶，不知怎的，阿奶就晕了过去。小郎中和云姐姐路过便搭了把手，只是可气的是，这陵州城的大夫都是些没良心的混球，拿不出银子就见死不救！ 没办法，小郎中只好和云姐姐将那孩子与他阿奶带到了这里，思着以往几年都是骗吃骗喝这么过来的，小郎中决定做回自己的老本行——行骗，一为自己的生计，二为这可怜的婆孙。 这小郎中原本也不是小郎中，反之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还有个甚是好听的名儿——白晚芦，这名儿是她云姐姐取的，云姐姐本名柳萧云，此前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后来，她的主人们死在了大漠里。 而柳萧云，正是在那片荒漠里被白晚芦搭救，此后，便做了这荒凉世间里的姐妹。 只是，这柳萧云是个身子骨柔弱的主，白晚芦真是怕她运气不好，碰见了那个大块头的男人。 说起来，白晚芦也不是白担心的。 因为柳萧云运气还真是极其不好，碰上了那个叫顾鹰的男人。 急着要给阿奶拿药，柳萧云见到一处药铺就奔了进去，同药铺子大夫说了遍阿奶的症状，叫他拿些合适的药。 然后，柳萧云将那锭白花花的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然而，她将银子那样一放，便勾住了旁侧一人的目光。 瞬间，一个黑影笼罩下来，柳萧云一怔，便见那银子被人大手一挥收入掌中。她抬头时，恰巧看见顾鹰严肃的脸庞凑近：“姑娘，这银子是哪儿来的？” 脑海忽的冒出白晚芦的话，柳萧云伸手去夺：“这是我的！” “你的？姑娘要是不说实话，我便送姑娘去官府了。”顾鹰抓住柳萧云的手腕，眼神如鹰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柳萧云，柳萧云怕于与之对视，总觉得他会尖锐地探出自己的秘密。 于是，柳萧云低了低头，道：“这银子……是我捡来的。” “哪儿捡的？”顾鹰逼问。 “我……”柳萧云露出小女儿般柔弱惧怕的样子，心想着，若对方是个坦荡的主，定不会过多的为难她。 果不其然，顾鹰见自己吓着姑娘了，便松了手，抱拳道：“在下唐突了，只是这银子原本是在下付给一位小郎中的诊金，那小郎中乱开药，差点没吃死我家主子。所以我一时看见这银子，才激动了些。” 柳萧云低着头，眼珠转了转，又柔弱道：“这银子是小女子在梨园街捡到的，小女子是个寻常人家的平民，见到这锭大银子，不免动了心……恰逢、恰逢小女子的奶奶需要来买些药，因此就……” 闻言，顾鹰突然握着柳萧云的手背，将那锭银子重新放回她手心，道：“既然如此，你便拿去吧。在下反正也将诊金付出去了，你捡到了银子，那便是你的了。” 柳萧云一愣，目光惊讶地看着他。 顾鹰转身等着药铺的伙计，棱角分明的侧脸透着一股硬朗与逼人的英气。 “公子，你的药好了。”药铺的伙计将桑皮纸包好的药递给顾鹰，顾鹰接过来，道了谢便匆匆地离开了。 柳萧云的手背上还残留着顾鹰手心的温度，她缓缓扭头，看着顾鹰离去的方向，仿若有和煦的风自长街拂过，拂至她心间某个地方。 “姑娘，你的药也好了。” 柳萧云回过神，道了道谢，将银子递给取药的伙计。 那药拿回去，治好了阿奶。 白晚芦将余下的碎银子分了一半给阿奶，阿奶连连推辞，道是两位姑娘救了她的命，她怎敢再受恩惠。 “这不是恩惠，是买你那半筐白茶的钱。”白晚芦指了指姻缘庙角落的半筐白茶，笑道。 阿奶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只钱袋，领着孙子说：“阿南，给两位救命恩人磕头。” “万万不可。”白晚芦与柳萧云连连将二人扶起，她们对视一眼，白晚芦道，“阿奶，晚儿不是什么正经人，这买药的钱是晚儿骗来的，因此，我与云姐姐不便露面送你们出城，你们自己要注意安全。” “白姑娘和柳姑娘是心善的人，心善的人定不会飘零久。”阿奶慈眉笑起。 “承阿奶吉言，阿奶，云儿送您。”柳萧云搀扶着阿奶左侧，阿奶的孙子搀扶阿奶右侧，缓缓地走出姻缘庙。 白晚芦转身走向角落里那装着白茶的筐子，伸手捧了些许茶叶在鼻尖闻了闻。茶是好茶，能卖几个钱。 送走阿奶的柳萧云回来，看着白晚芦沉思的样子，问：“有什么新的点子了？” 白晚芦对她勾勾手指：“你过来。” 柳萧云走近她，白晚芦在她耳边道出了自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