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

佟卡（节选）

佟卡住进了医院，凶险的转折已经出现。他可以按时探视她。时间就这样失去了。

她离开屋子那天，他剃掉了胡子。如今他更像他自己了。

但随后他得知，同一天，她——性急地、欠考虑地，想花掉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生怕没机会了——匆匆拔掉了一颗臼齿，算是住院前*后的自由行动吧。她的面颊可怜兮兮地凹陷了，因为她从不愿接受帮助。于是梦愈发激烈。

梦以多种形态重复出现。一个肤色苍白、金发、不显眼的姑娘告诉他，说是他臆想中的某位新情人已离他而去，他被好奇心攫住，随口说道：“您认为，佟卡更好吗？”说罢，他摇摇头，流露出一副相当怀疑的表情，想以此挑动这姑娘对佟卡的好品德做出强有力的保证，他已经尝到她的离去给他带来的那种如释重负的甜美滋味了。但他看到的不是这个，而是他面前那张脸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这微笑极度缓慢地扩展开来，随后姑娘说道： “啊，她撒了弥天大谎啦。她好像很可爱，可她的话一句也信不得。她一直想当一个了不起的追求享乐的女人。”这个梦的更大痛苦不是这刀割般的微笑，而是他永远无法抗拒结尾的平庸激烈情感，因为这情感在睡眠的无知觉中犹如发自他内心一般。

所以他坐在佟卡的床前，往往沉默不语。他多么愿意像在从前的梦境里那样宽容大度呀。也许他原本可以振作起精神来的， 假如他把用在搞发明上的力气花一些在佟卡身上。医生们从没发现他有什么疾病，所以一种神秘的相互关系把他和佟卡缠绕在一起，他只需相信她，他就有病了。但是，他暗想，换个场合这情况倒有可能的了——他已经习惯这样的逆向思维了——在另一个时期佟卡也许会成为一个名人，王公贵族娶这样的姑娘不会觉得有失身份。可是今天呢？！人们就得好好考虑考虑了。——他就这样坐在她床前，亲切、友善，但从不说那句话：我相信你。虽然他早就信她了。他之所以相信她，仅仅是因为这样就可以不再怀疑她、伤害她，而不是因为他想在自己的理智面前承担责任。他不这么干，这使他完好无损，站稳脚跟。

医院里的情景折磨着他。医生，检查，纪律——她被世界攫住，绑在台上。他觉得自己更想她了，她或许是某种更深处的东西，她在这个世界上遭遇了许多事。但世界上的一切也必定不再一样，他也为此而奋斗。他已有所退让，分开几天他便觉得与她隔阂了，他体验过同样的生活，再也无法天天修补它了。

由于他在佟卡的病床前不怎么说话，他就给她写信，他在信中道出许多他平时缄口不说的话语，他几乎像一个轰轰烈烈的情人那样给她写信，只不过在“我相信你！”这句话的前面打住了。

佟卡从不回信，他完全惊呆了。这时他才想起，他从未把信寄出去。它们并非一定是他的看法，无非一种状况罢了，除了写信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应对现况。于是他发现，他一直还很走运，他能够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佟卡则不能。此时此刻他完全把她看清楚了。她是夏日正午孤零零坠落下来的雪花。但转眼间这再也解释不了什么了，也许她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姑娘。时间过得太快， 有一天他突然收到了可怕的通知，她将不久于人世。他没能好好照顾她，为此严厉谴责自己，由于他在佟卡面前不断自责，她给他讲了一个梦，这是她死前某个晚上做的梦——毕竟她也做梦。

我在睡梦中已经知道，她说，我快要死了，而我不知为什么很高兴。我拿着一袋樱桃，心想：啊呀，你赶快先把樱桃吃掉呀！

次日，他再也不可以见佟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