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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全2册)/张恨水作品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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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SBN:9787020145010
- 装帧:一般胶版纸
- 册数:暂无
- 重量:暂无
- 开本:其他
- 页数:1220
- 出版时间:2018-11-01
- 条形码:9787020145010 ; 978-7-02-014501-0
本书特色
中国现代的通俗小说,张恨水是一号人物。一是他的名气大。二是他的作品多。他一生创作了中长篇小说120多部,比巴尔扎克还多,总字数约2000万。三是他的水平高。他的读者中有毛泽东、周恩来、张学良这类大政治家,有章士钊、陈寅恪、夏济安这类大学者,有茅盾、老舍、张爱玲这类大作家。他用长篇巨制描绘了生动开阔而又气象万千的人生画卷,把中国通俗小说推上了时代的高峰,为中国文学的现代化奉献了毕生的精力。有人拿他比大仲马,有人拿他比狄更斯,老舍更称他是“国内*一的妇孺皆知的老作家”。无疑,他是20世纪通俗文学的经典巨匠,这不仅是张恨水本人的荣耀,也是中国通俗小说艺术魅力实至名归的必然。 此次推出的“张恨水作品系列”收录了他的7部代表作,包括《金粉世家》《啼笑因缘》《春明外史》《丹凤街》《纸醉金迷》《八十一梦 五子登科》,可谓部部经典。
内容简介
《春明外史》是张恨水的成名作,于1924年4月16日开始在《世界晚报》上连载,直到1929年1月24日才连载接近,历时五年。小说连载时为三十九回,后来出版时分成了八十六回,近百万言。 主人公杨杏园旅居北平,以卖文为生,与青楼女子梨云一见倾心。然而红颜命薄,相识不久梨云便香销玉殒了。其后,杨杏园又结识落魄才女李冬青,以诗文相赠,感情愈见深厚。但李冬青终因身有隐疾,佳期难成,便想成全少女史科莲与杨杏园的百年之好。史科莲知道杨杏园割舍不断与李冬青的深情,便知趣地退避三舍。一波三折之后,杨杏园对婚姻之事心灰意冷,转而学佛。 所谓“春明”,本是唐朝长安的一个城门,后人以之泛指京城,故“春明外史”即“北京怪现状大观”之意。作者以社会为经,以言情为纬,“用作《红楼梦》的办法,来作《儒林外史》”,背景宏阔,笔锋触及各个阶层,展示了北京三教九流的人情百态,是北京20世纪20年代的风俗画和黑幕图。
目录
前 序 1
后 序 2
续 序 4
第 一 回 月底宵光残梨凉客梦 天涯寒食芳草怨归魂 1
第 二 回 佳话遍春城高谈婚变 啼声喧粉窟混战情魔 15
第 三 回 消息雨声中惊雷倚客 风光花落后煮茗劳僧 26
第 四 回 勤苦捉刀人遥期白首 娇羞知己语暗约黄昏 36
第 五 回 选色柳城疏狂容半夕 销魂花下遗恨已千秋 54
第 六 回 萍水约双栖非鸡非鹜 钗光惊一瞥疑雨疑云 69
第 七 回 寂静禅关奇逢讶姹女 萧条客馆重币感花卿 84
第 八 回 佛国谢知音寄诗当药 瓜棚迟晚唱咏月书怀 96
第 九 回 事出有因双姝通谜语 客来不速一笑蹴帘波 111
第 十 回 我见犹怜孤灯照断雁 谁能遣此深夜送飘茵 122
第十一回 窥影到朱门高堂小宴 听歌怜翠袖隔座分香 136
第十二回 出谷佩蛾眉藏珠自赎 分金快月老沽酒同倾 149
第十三回 设筵开场歌台真灿烂 典衣终曲舞袖太郎当 164
第十四回 绮语道温存闻香止步 晚妆悲薄幸泣粉成痕 177
第十五回 沦落相逢沾泥同惜絮 缠绵示意解渴暗分柑 190
第十六回 欲壑空填花丛迷老吏 坠欢难拾宦境困英雄 204
第十七回 目送飞鸿名花原有主 人成逐客覆水不堪收 215
第十八回 私语腻闲人情何绵密 良宵留荡子乡本温柔 226
第十九回 垂泪还珠归程添怅惘 忍心碎柬好梦渐阑珊 240
第二十回 纸醉金迷华堂舞魅影 水流花谢情海咏归槎 253
第二十一回 斗室迎仙频来四海客 瓣香却病聊赠一枝梅 271
第二十二回 满面啼痕拥衾倚绣榻 载途风雪收骨葬荒丘 287
第二十三回 拈韵迎春诗情消小恙 放怀守岁旅感寄微醺 312
第二十四回 新句碧纱笼可怜往事 锦弦红袖拂如此良宵 325
第二十五回 破屋疏龛空名传胜迹 荒城古刹幸遇晤芳姿 339
第二十六回 奇句写情怀攫羊似虎 锦屏漏消息打鸭惊鸳 350
第二十七回 梦感前尘填词防旧雨 书还故主铸错得新诗 361
第二十八回 惜玉笑量珠舞衫扑朔 献花同染指捷径迷离 373
第二十九回 临水对残花低徊无限 倚松邻瘦竹寄托遥深 387
第三十回 不辨雌雄混战娘子队 语无伦次同结女儿盟 401
第三十一回 稚子无家依人侪郑婢 名姝雅集顾曲学周郎 413
第三十二回 顾影自怜漫吟金缕曲 拈花微笑醉看玉钩斜 428
第三十三回 猜得之子踪名藏字里 勘破美人计金尽床头 443
第三十四回 斗酒只鸡凄凉祭绿野 闲花野草惆怅悟青衫 458
第三十五回 流盼属新知似曾相识 听歌怀故国无可奈何 472
第三十六回 金屋深藏银灯摇艳影 魔城自陷锦字惜华年 487
第三十七回 玉臂亲援艳诗疑槁木 珠帘不卷绮席落衣香 500
第三十八回 消恨上红毡人胡不醉 断恩盟白水郎太无情 513
第三十九回 深巷逐芳踪投书寄爱 华筵趁余兴击鼓催花 524
第四十回 等到酸心频吟梅子令 何堪寓目先苦女郎身 536
第四十一回 指点画中人神传阿堵 纷腾诗外事典出何家 549
第四十二回 彻夜搜枯肠文章有价 因时辟利薮名士无虚 561
第四十三回 促膝快谈灰心悲独活 临风品茗冷眼羡双修 573
第四十四回 对影三人夕阳无限好 依山一笛高处不胜寒 590
第四十五回 远道供山珍百朋相锡 下厨劳素手一饭堪留 607
第四十六回 卜宅近芳邻喜环碧树 迎秋有乐事约种黄花 621
第四十七回 学尚涂鸦饾饤空摘句 功成喝彩旦夕自寻香 633
第四十八回 鬻画分金割爱助膏火 读书补拙勉力答琼瑶 648
第四十九回 淑女多情泪珠换眷属 书生吐气文字结姻缘 660
第五十回 酒食情人掷金留笑去 脂粉地狱微服看花来 678
第五十一回 同谢解囊人还劳白发 笑看同命鸟惋惜青春 692
第五十二回 一柬结金兰缘订来世 四言留血泪誓守今生 707
第五十三回 永夜离怀心悲将满月 斜阳古道肠断独归人 722
第五十四回 纳礼典轻裘为花请命 论交关盛馔按日传餐 734
第五十五回 限刻夺诗魁风流前辈 连宵制菊选笔墨闲人 747
第五十六回 大典繁陈攫金胜竹叶 新章急就挥汗颂梅花 759
第五十七回 四壁鼓吹同欣加冕日 一堂椅案不是读书天 773
第五十八回 大好少年身转同脂粉 可怜旧舞地来阅沧桑 788
第五十九回 里巷荒芜蓬门惊枉驾 风尘落拓粉墨愧登场 802
第六十回 事不由人冲寒谋去路 饥来驱我坠溷误前程 815
第六十一回 拥絮听娇音惺忪温梦 煨炉消永夜婉转谈情 828
第六十二回 枕上托孤心难为妹妹 楼头拼命意终惜卿卿 841
第六十三回 气味别薰莸订交落落 形骸自水乳相惜惺惺 855
第六十四回 已尽黄金曲终人忽渺 莫夸白璧夜静客何来 869
第六十五回 空起押衙心终乖鹣鲽 不须京兆笔且访屠沽 882
第六十六回 成竹在胸有生皆皈佛 禅关拥雪僻地更逢僧 895
第六十七回 对席快清谈流连竟日 凭栏惊妙舞摇曳多姿 908
第六十八回 心隔蛮弦还留芳影在 目空螳臂起舞剑光寒 921
第六十九回 宽大见军威官如拾芥 风流关国运女漫倾城 933
第七十回 声色相传儿原跨灶物 锱铢计较翁是惜财人 945
第七十一回 妙手说贤郎囊成席卷 壮颜仗勇士狐假虎威 959
第七十二回 漂泊为聪明花嫌解语 繁华成幻梦诗托无题 975
第七十三回 慷慨结交游群花绕座 荒唐作夫妇一月倾家 987
第七十四回 描写情思填词嘲艳迹 牺牲色相劝学走风尘 1001
第七十五回 辛苦补情天移星替月 殷勤余恨史拊掌焚琴 1015
第七十六回 入户拾遗金终惭浙脸 开囊飞质券故泄春光 1031
第七十七回 颊有遗芳半宵增酒渴 言无余隐三字失佳期 1045
第七十八回 一局诗谜衙容骚客集 三椽老屋酒借古人传 1060
第七十九回 妙语如环人情同弱柳 此心匪石境地逊浮鸥 1072
第八十回 满座酒兴豪锦标夺美 一场鸳梦断蜡泪迎人 1087
第八十一回 药石难医积劳心上病 渊泉有自夙慧佛边缘 1102
第八十二回 一榻禅心天花休近我 三更噩梦风雨正欺人 1118
第八十三回 柳暗花明数言铸大错 天空地阔一别走飘蓬 1137
第八十四回 爽气溢西山恰成美眷 罡风变夜色难返沉疴 1153
第八十五回 落木警秋心吟持绝命 抚棺伤薤露恸哭轻生 1167
第八十六回 旧巷吊英灵不堪回首 寒林埋客恨何处招魂 1184
节选
**回 月底宵光残梨凉客梦 天涯寒食芳草怨归魂 春来总是负啼鹃,披发逃名一惘然! 除死已无销恨术,此生可有送穷年? 丈夫不顾嗟来食,养母何须造孽钱。 遮莫闻鸡中夜起,前程终让祖生鞭。 这首诗,是个羁旅下士所作,虽然说不出什么好处来,你看他满腹牢骚,却立志甚佳,在作书的这部小说里,他却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呢。这人是皖中一个世家子弟,姓杨名杏园。号却很多,什么绿柳词人啦,什么沧海客啦,什么寄厂啦,困庐啦,朝三暮四,日新月异,简直没有一个准号;因此上人家都不称他的号,都叫他一声杨杏园。 在我这部小说开幕的时候,杨杏园已经在北京五年了。他本来孤身作客惯的,所以这五年来,他都住在皖中会馆里。这皖中会馆房子很多,住的人也是常常拥挤不堪,只有他正屋东边,剩下一个小院子,三间小屋,从来没有人过问。原因是这屋子里,从前住过一个考三次落第的文官,发疯病死了,以后谁住这屋子,谁就倒霉。一班盼望升官发财的寓公,因此连这院子都不进来,谁还搬来住。杨杏园到京的这年,恰好会馆里有人满之患,他看见这小院子里三间屋,空堆着木器家伙,就叫长班腾出来,打扫裱糊,搬了进去。会馆里也有人告诉他,说住不得的。杨杏园笑道:“我本来倒霉,不搬进去,不见得走运;搬进去倒落得清闲自在,住一个独院子了。”人家见他如此说,也就由他。其实这个小院子,倒实在幽雅。外边进来,是个月亮门,月亮门里头的院子,倒有三四丈来见方,隔墙老槐树的树枝,伸过墙来,把院子遮了大半边。其余半边院子,栽一株梨树,掩住半边屋角,树底下一排三间屋子,两明一暗。杨杏园把它收拾起来,一间作卧室,一间作书房,一间作为好友来煮茗清谈之所,很是舒服。一住五年,他不愿和人同住,也没有人搬进来。 说到这里,正是三月初旬的天气。北地春迟,这院子里的梨花,正开得堆雪也似的茂盛。窗明几净,空院无人,对着这一捧寒雪,十分清雅有趣。杨杏园随手拿了一本诗集,翻了几页,正看到那“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之处,忽然听见有人喊道:“杏园在家吗?”杨杏园丢了书本往外一看,却是他影报馆里的同事何剑尘。连忙招呼道:“请进来坐,请进来坐。”何剑尘看见他桌上放了一本诗集,笑道:“你倒兴致不浅,其实我们难得有这一天假期,应该出去逛逛才是。”杨杏园道:“何尝不是呢!但是我就想不出一个消遣的地方来,二来我这院子里的梨花,正开到好处,多多赏玩一会,我觉比逛那龙蛇混杂的游艺场,却好得多。”何剑尘道:“难道北京之大,就没有你消遣之所吗?这未免矫情太过了。这样罢,我来作个小东,请你吃小馆子,吃完了,我们去看中国电影戏儿,好不好?”杨杏园道:“吃小馆子我倒赞成,哪家好呢?这却是个问题。”于是彼此讨论半天,后来是何剑尘硬行主张,要到九华楼去。杨杏园道:“九华楼的扬州菜,倒有几样不含糊,就是地方窄小的不堪,老等没有坐位。”何剑尘道:“去早一点,总可以不至于等坐位的。”杨杏园道:“吃馆子要等坐位,那也是个虐政。不过我常见一班吃学专家,越是窄小而又拥挤的地方,越是爱去,好像有什么学问似的。于是开馆子的人,他有展开局面的机会,也不展开了。”何剑尘笑道:“你能看到此层,也就于吃学三折肱了。”说说笑笑,不觉已是七点钟,二人便坐着车子向九华楼而来。 杨杏园一进门,便觉油香酒气,狂热扑人。那雅座里面,固然是乌压压的坐了一屋子人,就是雅座外面,柜台旁边,三三两两的包月车夫,有的拿着毡条,有的披着洋毯,排班也似的站着。杨杏园回头对何剑尘道:“如何?我不说是无望吗?”那柜上掌柜的,不待何剑尘回话,便道:“楼上有坐位,二位请上楼罢。”何剑尘对杨杏园道:“且上楼看看。”二人上得楼来,见这三间单间,早放下了帘子,里面杯盘争响,人语喧哗,闹成一片。外面散座,四张桌子,也全坐满了人,二人大失所望。正想下楼,一个伙计正从一个单间里出来,见了何剑尘,满面堆下笑来道:“三爷,你好久不来了啊。”说时,顺手搬两张凳子过来,把他肩膀上的手巾拿下来,就是一顿乱擦。口里说道:“您二位请坐,这单间已经在算账,说话就得。”说到这里,何剑尘正要问话,只听见左边屋子里,一阵筷子敲盘子声,当当的直响,意思是叫伙计,或者催菜。那右边屋子里又喊道:“伙计!拿花卷来。”这伙计接连答应了两个喂字,转身就走。杨杏园笑道:“这伙计的职务,要是叫我干一天,我必然肝脑涂地。亏他三百六十天,朝朝如是,居然乐此不疲。”何剑尘道:“什么乐此不疲,也是为吃饭二字所迫罢了!好像夜静更深,人家都睡得甜蜜蜜,我们还是睁着两只大眼睛,在那电灯底下,什么内阁问题,什么国会风潮,把人家瞎帐,正研究得个不了。扩而充之,彼此境况,都是一样啊。”杨杏园道:“言归正传,你看还是等一等坐位呢,还是另走一家。”何剑尘道:“我是几天想吃这里的松鼠鱼和烧鸭炒芽菜。还是等一会罢。”杨杏园没法,也只好坐下来等,不免用目光射到散座上去。只见西角席上,坐了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的,穿了一身的哔叽衣服,胖胖的脸儿,嘴唇上养一撮短胡子,神气很足。一个年纪轻些的,穿了一身西装,戴了一副茶青色的克罗克斯眼镜,头上分发,梳得光溜溜的一丝不乱,雪白的一张脸,一根胡茬子也没有。杨杏园正在打量他们,那个穿西装的也回头向这边看来,他见了何剑尘,忽然站起来道:“何剑翁好久不见了。”何剑尘一看,原来是《内务日报》的主任凌松庐,便也站起来道:“久违!久违!”凌松庐道:“你是两位吗?我这席上正有两个位子,这面坐罢。”何剑尘道:“不必,不必,各便罢。”凌松庐哪里肯,再三再四,硬要何杨二人坐下,何剑尘没法,只得坐上这边来。大家介绍之后,才知道那位小胡子系樟脑局局长,他的职务系在福建地方专办樟脑事宜,姓江,名大化,是用南洋华侨资格来做官的。这时添了杯筷,凌松庐点的菜,一碗一碗送上来。凌松庐对何剑尘道:“我虽然是福建人,就爱吃江苏馆子,北京空有几家闽菜馆,全不是那一回事。剑翁对于江苏馆子,自然是内行了,请你点几样罢。”又对杨杏园道:“我们虽然初次见面,却不必客气,请杨先生也点一两样。”何杨头里少不得谦逊一番,后来点了几样炖鲫鱼红烧鸽子之类。不一时,饭毕,凌松庐在皮夹里拿出一支雪茄,一面擦洋火,一面吸着。吸了两口,仰在椅子上,将右手大指食指,夹着雪茄,却用中指不住的弹烟灰。抬头望着江大化道:“吃过饭,哪里去玩?”江大化道:“还是胡同里走走罢。”凌松庐对何剑尘笑道:“你看如何?”何剑尘道:“我却是一家相识的没有。”江大化道:“过于客气,这里拐弯就是韩家潭,何不走走?”杨杏园看见何剑尘那个样子,是有点动心了。因对他们三人道:“他处无不奉陪,逛胡同我却是个十足门外汉,那是要除外的。”凌松庐道:“要去自然大家同去,一个也不能少。”何剑尘道:“杏园!你就去罢。你不是说过,北京各级社会,连车夫聚会的小茶馆,都得实地调查一下吗?那么,像这南北驰名的八大胡同,怎样能不去一广眼界呢?”江大化道:“包你去了一次,还想第二次呢。”杨杏园心里想道:“果然这八大胡同,只徒闻其名,究不知里面是怎样一回事,不如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实地去调查看看。”他这样一犹豫,何剑尘笑道:“没有什么问题,去罢去罢!”这时,伙计算上账来,凌松庐抢着会了账。杨杏园觉得决然而去,对不起人,只得随着他们下楼。一行四人,出了九华楼,凌松庐的马车,何杨的包月车,早都拢了过来。江大化对凌松庐道:“这一点路,我不要坐你的车子了,我们走了去罢。叫车夫在松竹班门口等如何?”何剑尘不觉失声道:“呀!松竹班吗?”凌松庐道:“这个呀字,下得可怪,我们非到松竹班玩不可!看是怎么一回事?”何剑尘只是微笑,一声不响。杨杏园对他们这些话,却完全莫名其妙,只得低头跟着他们走。 不一会,来到松竹班门口,江大化早一脚跨进大门。杨杏园见那院子拐角上,几个穿黑布袍子的人坐在几条板凳上,见他们进门,都站了起来,内中有一个人,忽然提起嗓子,喊了一个似何非何似黑非黑的字音,如雷贯耳的响了出来,不由得吓了一跳。看何剑尘他们,却丝毫不为介意,杨杏园也就装作没事似的,跟了他们进院子。杨杏园一看,那些屋子,都是电光灿烂,素帘低垂。有几间屋子,玻璃窗里的窗纱,掀起了一只角,有几张雪白的面孔,在那里向院子里张望。这时跑过来一个穿黑袍子的,低声下气的对江大化道:“诸位老爷有熟人吗?”江大化正要答话,杨杏园只见南屋子里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骂那穿黑袍子的道:“饭桶!人也勿认得。”便走近了一步,笑盈盈的对何剑尘道:“今天是哪一阵风,把你何老爷吹来了?”凌松庐笑道:“今天是我把他拉来的,哪里是什么风。”那姑娘便笑着对凌松庐点头道:“谢谢你。”那穿黑袍子的,早站在南屋子门口一边,把一只手高高的将帘子掀起。那姑娘就让着大家进屋子。杨杏园在这个所在,还是破题儿**遭,进得屋来,少不得四围观察一番。这屋子是两间打通的,那边放了一张铜床,上面挂着湖水色湖绉帐子,帐子顶篷底下,安了一盏垂缨络的电灯,锦被卷得齐齐整整,却又用一幅白纱把它盖上。床的下手,一套小桌椅,略摆了几样古董。窗子下,一张小梳头桌,完全是白漆漆的,电灯底下,十分的亮。小桌上面,一轴海棠春睡图,旁边一副集唐对联,上写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君问归期未有期。”上衔写着“花君校书一粲”,下衔是“书剑飘零客戏题”。杨杏园想道:“原来这位姑娘叫花君。这副对联,却是集得有意思。”再看那边,三面三张沙发椅,中间也是一套白漆桌椅,窗子边一张小条桌,上面也有笔砚文玩之类,一个小铁丝盘,里面乱堆着上海流行的几本杂志。右角上一架穿衣镜,镜子边一架玻璃橱,桌后头斜叠着一架绣屏。壁上除挂了四条绣花屏外,还有一副集唐的对联,是“却嫌脂粉污颜色,遥指红楼是妾家”。杨杏园正在这里观察,一个三十来岁的娘姨,递了一支烟卷过来。他本不抽烟,但是拒绝不抽,一来不好意思,二来又恐怕犯了规矩,只得接了。那花君便擦了一根火柴,替杨杏园燃烟,一面含笑问道:“贵姓?”杨杏园却老老实实说了一声“姓杨”。便一面偷眼看他们三人怎样。他们三人坐下,自己也坐下。他们三人喝茶,自己也喝茶。那花君依次问到江大化、凌松庐时,他二人却随便说了一个假姓。杨杏园心里却很奇怪,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说谎。这时花君和何剑尘坐在一张沙发上,耳鬓厮磨,正在那里低声软语。凌松庐道:“好!你们那里情话喁喁,把客都扔在一边。”何剑尘笑道:“哪里有什么情话。我们是在这里办秘密交涉。”花君将何剑尘的大腿轻轻一拍,笑道:“啥个秘密交涉?倷又瞎三话四。”因指着杨杏园道:“你看人家多规矩!”何剑尘道:“人家是个十足清倌人,自然规矩了。”说到这里,忽然门帘子掀起了半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倌人,探了半边身子进来,叫了一声“五阿姐”,看见有人又缩转去了。何剑尘问道:“是谁?”花君道:“是梨云老七。”何剑尘道:“你叫她进来坐坐。”花君道:“好,我去叫她来。”说着一掀帘子出去,就半推半送的,将梨云推了进来。杨杏园一看,只看她一张鸭蛋脸儿,漆黑一条辫子,前面的留海,梳到眉毛上,越显得这张脸雪白。身上穿了一套月白华丝葛夹袄夹裤,真是洁白无瑕,玲珑可爱,不愧梨云二字。杨杏园在那里赏鉴梨云,梨云也打量杨杏园一番,二人是不觉打了一个照面。何剑尘对杨杏园笑道:“我见犹怜,谁能遣此?”梨云对何剑尘道:“倷说啥末事?”何剑尘指着杨杏园道:“这位老爷是清倌人,你也是清倌人,我打算要做一个红媒。”梨云低头一笑,顺手在桌上碟子里,抓了几粒瓜子,一粒一粒的往何剑尘身上抛来。说道:“倷格个人,总归呒不好闲话格。”何剑尘只格格的笑。幸得有梨云如此一闹,要不然,杨杏园倒是真有点不好意思。这时,忽然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进来,对凌松庐说道:“我在外边刚刚出条子回来,在房门外头,就听见你的声音,你怎么不上我房间里去?”凌松庐道:“一进门,就被老五拉进来,反正迟早要到的,你又何必忙?”说到这里,忽然掀天掀地起了一阵大风,只吹得窗扇格格的响。杨杏园一看手表,已经九点三刻了。因对凌松庐道:“我看你们三位,还有得周旋。我是办事的时候到了不能奉陪。”凌松庐哪里肯依。何剑尘原知道杨杏园今日没事,但是看见他坐在此地,局促不安,心想不如等他走了罢。因对凌松庐使个眼色,凌松庐只得放了。杨杏园一出房间,恰好梨云在过厅里打电话,她见杨杏园出来,手上拿着耳机在那里报号头,眼睛却望着杨杏园,对他点头,微微一笑。杨杏园被梨云对他这一笑,心里不免一动,也就一笑。出了松竹班,自己的车子,已经在门口等候。坐上车 子,不多的路,就到了会馆。 进得院子来,只见满地雪白,都是梨花片。这时风已息了,天上的半轮新月,微云淡抹,照着院子里,却是昏暗不明。杨杏园不觉叹息道:“咳!这花还没开到三月,就被几阵风刮得这样狼藉不堪,真是可惜。”在院子里不免徘徊了半天。进得屋子来,长班跟着进来泡茶,顺手递了一封信给他。他拆开来一看,是同乡会的知单,上写着“明日为清明佳节,凡我旅京乡人,例应往永定门外皖中义地,祭扫同乡前辈,事关义举,即恳台驾于上午八时前,驾临会馆,以便齐集前往为盼!皖中旅京同乡会启”。杨杏园想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一生一死,也值得祭扫一番,我明天就抽出一天的工夫,往城外走一回罢。”想到这里颇有点诗兴,便坐下来,拿一张八行来起草诗稿。却只写了“十年寒食九天涯,一样春风两鬓华”十四个字,老接不下去,便丢了笔,走到院子里来散步。那半轮新月,由破碎的梨花树枝里,射在白粉墙上,只觉得凄凉动人。那树上的梨花,一片两片的,只是飘飘荡荡,在这沉沉的夜色中,落了下来。杨杏园看见这种夜景,又不觉得了两句诗,共十个字,是:“残枝筛碎月,微露滴寒云。”下面正想描写这落花的情形,只是背着手,在梨花底下踱来踱去。这时大风虽然息了,不时尚有一阵一阵的微风吹过,偶然间风大一点,吹得那将落未落的梨花,簌簌的扑了杨杏园一身。觉得身上很有些冷,便进了屋子,喝一杯热茶。自己不觉自笑道:“偶然闲一点,不自在一会子,做个什么诗,这不是自讨苦吃么?”又想道:“要是早两年,在家里闭户读书的时候,像今夜的情景,大可做上几首诗。这几年干这新闻事业,风情完全是减少了。我想人生在世,要有点著作,也要有些福分呢。”又转念道:“人家说妓女都是下贱不堪的人,像我看今日那个梨云,就觉得小鸟依人,很是可爱。要在早两年,我又要做几首纪事诗了。”一个人坐在灯下,只是想,不觉已是十二点多钟。想道:“这是何苦?睡罢。”便铺床去睡。谁知上床之后,老睡不着,那梨花片,被风吹着,打在窗户纸上,一阵一阵,听得清清楚楚。忽然间何剑尘跑了进来,叫道:“杏园!杏园!贵客来了。”杨杏园一看,只见梨云跟在何剑尘后面,走了进来,低了头,只是笑。杨杏园这一喜,真是喜出望外,而且似乎和梨云很熟,便牵着她的手道:“我这里已经有个梨云,你来了,却是两个了。”梨云道:“还有一个在哪里?”杨杏园指着窗外的梨花道:“那不是一个吗?”梨云道:“你有了它,还要我做什么?”撒开手就走。杨杏园赶紧就追,追到一个海边上,梨云就往海里一跳。杨杏园这一急非同小可,满身汗如雨下,口里只叫“救人”,叫了好久,无人答应。忽然睁开眼睛一看,原来还睡在床上,心里还是跳个不住。睡在枕头上,闭目一想梦景,历历还在目前。再要睡时,又睡不着,看一看窗外,已经红日满窗。 披衣起床,漱洗方毕,早听见那边正厅上,人声嚷成一片。就中有个嗓子*大的,一直嚷进杨杏园院子里来,说道:“杨先生起来没有,今天我们一路出城去,好不好?”杨杏园往窗子外一看,原来是同会馆住的徐二先生。这人欢喜赶热闹,遇着馆里的合作事情,像撇兰啦,凑份子唱话匣子啦,邀角打扑克啦,十回有九回是他领袖。他虽然是在众议院当个小书记,馆里的长班也叫他一声老爷。他又专喜欢和阔人往来,很传染了些阔人的臭味,因此上同馆的人,都和他起了个徽号,叫做徐二总统。会馆里同人,要是有共同的行动,若没徐二总统在场,那就大大的减色。今日同乡出城去祭扫义地,自然少不了徐二先生这一角,所以一清早,他就满会馆宣布召集的命令,把人全吵起来了。杨杏园一见是他,只得答应道:“早起来了,徐二先生也出城去吗?”徐二先生一面说着,一面走进来,说道:“我自然去,但是这远的道,车夫怕拉不动。我昨日晚上,打了一个电话给王都统,问他借了一匹马骑。这是阿拉伯种,又高又大,是王都统的坐骑,他的马车,都舍不得这匹马拉。他肯借给我,总算是十二分的情面。”徐二先生如数家珍的说了下去,很是有味。长班气吁吁的跑进来说:“徐老爷,快些去,那王都统的马夫说,小马夫出来溜马,私自给你把马拉来了,他并不知道。倘若都统知道了,他的饭碗靠不住,硬要牵回马去。我说是徐老爷和王都统借来的,他说没有这回事,都统不认得你,已经把马牵去了。”徐二先生听了,骂道:“混账东西,胡说!”便骂着走了。杨杏园看了不觉好笑。心想“我何必同他一处鬼混。不如找黄别山两个人一道,先走一步,省得一路胡缠”,因便走向黄别山屋子里来。黄别山正把一个大烧饼,分作两片,夹着一根油条,作一小卷,只往口里塞。左手提着一把泥金壶,斟了一大杯黄茶放在面前。杨杏园道:“你这人饮食上太不讲究,这样苦省,也不知道你每月赚的几十块钱,做什么用了?”黄别山笑道:“罢罢罢!我们不能和你们阔少比,清早起来,什么牛乳点心,闹个不清。”说着,把未吃完的烧饼一指道:“我每日清早,四个子两套,也是一样充饥。我是有名的黄瘪三,越穷越名副其实。我们在上海闹革命的时候,三个铜板,在湖北老馆子里吃碗清汤面算一餐,也过去了。”杨杏园笑道:“一招上你的穷话,就是一大堆,讨厌已极。今天上义地里去,我懒和他们一起,我们两人先走一步,好不好?”黄别山道:“我本不愿和他们一起去,既然你来邀我,那我们就先走,但是我要实行不坐车主义。”杨杏园道:“来去三四十里,路太多一点,我陪你走到永定门,再雇驴子如何?”黄别山只得勉强答应,便吩咐了长班,锁住房门,二人出了会馆,向永定门而来。到了城门口,两人各雇了一头驴子出城。
作者简介
张恨水(1895—1967),原名张心远,社会言情小说的集大成者,以《金粉世家》《啼笑因缘》《春明外史》为出名。 他立足章回体而不断扩宽其功能,让章回体能容纳不同时代的题材内容,将章回体调适为一种富于弹性的新旧皆宜的文体,不仅仅用来写鸳鸯蝴蝶式的故事,从而创立了现代性的章回小说体式,成为现代通俗文学的大家。其小说雅俗共赏,老舍称其是“国内*一的妇孺皆知的老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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