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俄观察--莫斯科日记

如果斯大林与人们想象的截然不同的话，那么，高尔基则与人们想象的丝毫不差。他个子很高，比我还高；一张大脸，虽不漂亮，但却透出善良；鼻子很大，嘴上蓄着浓密的胡子，原本淡黄色的眉毛已露出斑斑灰白，灰白的头发剪得很短；一双大脚，穿着肥大的衣衫显得身体有些单薄；嗓音似低沉的男中音；淡蓝色的眼睛深处流露出浓浓的善意和丝丝忧郁。他与我拥抱，使劲握着我的手时，我才发现，他比我要高一头。
我们四个人在一起喝茶。克留契科夫不得不起身去接电话，电话装在居室里，他先后接了三四个电话。（高尔基住的这所大房子并不归他所有，是大富贾里亚布申斯基建造的，装饰得极为豪华，但却十分粗俗，高尔基讨厌这种风格。）
不论是高尔基还是克留契科夫，他们都不会讲法语，高尔基只会讲几句意大利语，虽然他曾在意大利逗留过很长时间。玛莎为我们做翻译。高尔基因患支气管炎，不停地咳嗽，但这并不妨碍他吸烟，他一天要吸一盒香烟。他知道这对他的身体有害，而且保证不再抽烟了，那得等两年以后。
大家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既谈到昨天与斯大林讨论的问题，也论起野蛮的旧俄国的陋俗，这些陋俗至今依然存在。高尔基希望人们能将这些伤疤公开揭露出来。他谈起了叶努基泽，这人竟然失去警觉，上当受骗，将一名女刺客介绍到斯大林家里。许多现象都遭到高尔基的抨击：特别是在工人当中维持的那种虚荣心，为他们颁发英雄奖章，为模范人物挂大幅肖像，等等。“一个好的劳动者不过是在履行他的职责，怎么就成为英雄了呢？”在公开场合下，他曾不止一次地批评这种恶习。他似乎觉得许多老同志已经懈怠了。我对他说，在我的人生之路上，已把几乎所有的朋友都甩掉了。这时，他十分忧郁地说：“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可又能怎么办呢？……”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孩子们的身上，寄托在值得仰慕的新的思想境界上。他想让我了解鲍尔舍夫少年犯公社，这是一个对少年犯进行改造的典范。他讲述了我所知道的事情，讲述了我在苏联代表着什么。在去年的国际作家代表大会上，他就已经注意到作家们对我的认可，对我所做的工作的敬重之意，甚至有些法国作家也流露出这种敬意，即使这些作家并不是我的朋友。他想让我在苏联、在克里米亚多住些日子，可他又不能把这地方吹得太神奇，于是他便竭力要拉我沿伏尔加河去旅游几天。他谈起俄罗斯农民的变化，过去他一直对农民极为苛刻。在他的内心深处有某种厌倦感。当然*近患上的支气管炎也让他饱受痛苦，把他弄得心力交瘁。
晚上到小剧场去看戏，上演的节目是列昂诺夫编写的现代喜剧《斯库塔涅夫斯基》。但当我们按演出时间来到小剧场时，剧场里的会议尚未结束，新闻系的学生与教师代表大会正在这里举行，俄罗斯人没有时间观念，而且又特别健谈，结果演出时间推迟了一个小时。大家很快就认出了我，向我欢呼致意，还有人向我投来鲜花。（在演出休息期间，这种场面再次出现，真让人感到厌倦不已！）戏剧本身及演员们倒成了陪衬了。表演有些过火、夸张，这是一种矫揉造作的狂热，有出于陀思妥耶夫斯基之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