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未明童话悦读选集(日汉对照)

序 说起鸟笼中出生的小鸟，由于它从未见过外面广阔的 天地，也不知道自己的同伴都是生活在森林和树林里的， 所以它不会怀恋外面的世界吗？我看未必。我觉得，只要 有一丝空隙，它还是会从狭小的笼子里逃出来，飞去笼外 某处的。 一想起出生在草木稀少的城市，又在这样的城市里长 大的孩子们，我就会不由得感到一种令人难以喘息的凄惨。 我死去的儿子一次也没有见过大海。但在医院里，在他临 终的瞬间，他却一直在憧憬着大海。从这个角度看，也可 以得知：单单通过环境上的限制，就想去缩小或歪曲大自 然和生物之间的联系，这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管是住在何处的人，比如住在深山里的人、住在城 市里的人、住在北方的人、住在南方边境上的人，大家作 为人的苦恼都是相同的，想要去享受欲望、享受乐趣的内 心也是一样的。 不被这种空间和时间上的观念所限制，脑海中也完全没有由贫富差距所带来的阶层差别等概念的，就是孩子。 在孩子的眼中，有的只是黑暗的夜晚和明亮的白昼、伤心 的事情和开心的事情……不过，我们又凭什么可以说“只 有这些的生活，不是真正的人的生活”呢？ “人死了的话会去哪儿？” “都是人，为什么有的人幸福，有的人不幸福？” “在星星上，都住着些什么人？” “老实又善良的人承受着痛苦，不老实又不善良的人却能愉快地生活着，而且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这是为什么？” 在单纯的孩子们看来，这些都是些很奇怪的事情，是 让他们在脑海中抱有疑问的事情。与此同时，这些其实也是所有人都抱有疑问和觉得奇怪的事情。 孩子们是能够发自内心地相信神的。他们相信，那些单凭自身力量对其无可奈何的人和物，神是会对其进行惩 罚的。因果轮回这样的说法，在孩子们的心里，似乎也没有 任何的不可思议或非自然。不过 ，我 们又凭什么可以说 “因果轮回是不存在的”呢？ 如果，除去时间、空间、阶层的观念，然后根据善恶 报应去决定因果轮回的一个体系是确实存在着的，那孩子 们的世界，就是*真实、*合理的世界了。控制人们所有行为的是良心，是正义的观念。对此*为感动、内心*为无邪的是每个人的儿童时代。但习惯了奔波糊口、变得世俗化之后，每个人又都会淡忘这种良心， 忽视这种正义的观念。 没有谁比孩子们更能看准事物。大人们会忘记只有一 面之缘的人的面容，孩子们却大多不会忘记。 大人们说一些自以为很难、孩子们应该听不懂的话时， 孩子们往往能够在旁边听得完全明白。孩子们的神经就是 如此敏锐。他们的直觉也很准。只有孩子，能够通过对方 的眼神，直接阅读这个人的内心。 狗在动物里算是聪明的，感觉也很敏锐。如果陌生人 踩到它们的尾巴，拍打它们，或拽它们耳朵的话，它们一 定会对其张牙咆哮，甚至飞扑过去。但如果是六七岁的孩 子做同样的事情，它们却会毫不介意。纵使对狗来说承受 的痛苦是相同的，但前者会将狗激怒，后者却不会。即使 是动物，也可以分辨出后者是没有恶意、没有不自然的地方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狗、马、鸟、树、花等都可以“讲 话”这种认知也*没有任何的不自然。尤其对孩子们来说， 这是完全没有不自然的地方的。所有的生命体中都不会没 有灵魂的共鸣。而在这里，与“爱”相比，“无邪”才是穿 越这一神秘关口的*关键。 没有比孩子更适合称为“浪漫主义者”的人了。谁都 有过一次儿童时代。不管是内心多么丑恶的人、多么功利主义的人，甚至直接是个坏人，都曾是个浪漫主义者。 将这种孩子般的心境作为思想上的故乡，将人生的哲学置于这种孩子般的信仰、裁断和观念之上而写出的东西， 正是我们所追求的“童话”。 自由的世界……创造的世界……神秘的世界……这即 是童话。 对于“永远”的憧憬、短暂无常却又青春永驻的美、 生活的慰藉……这些东西，我觉得，除了自己的童话世界， 再无别处可觅了。 此外，还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它是关于“空想的世界， 联想、幻想的世界”的。 这里，我想记下两个通过我自身的联想而浮现在我空 想的眼中的风景。 我家附近有一个来自乡下的女保姆，有时她会带着一 个幼童，一边唱着摇篮曲一边从我所在的二楼窗下走过—— 其实并不局限于这种时候，走在这座城市里任何一条道路 上都有可能遇到这种情况——听着这种令人感到莫名惆怅 的曲调，我眼前总会浮现出曲中那片令人伤感的景色，即 使那片景色是我不可能曾经见到过的。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刮着一团潮湿的风。梅雨时节的心 境荡漾在心边，像是白色丝线纠缠在一起的云朵从稻草屋 的屋顶飘过。青梅那小小的果实从柔和的树荫中探出头来。 旁边有一堵开始坍塌的泥墙，从缺口处可以望见里面一间白色墙壁的仓库。 这样的风景，总是会浮现在我的眼前。 另一个风景是，每当我听到按摩师傅的笛声，眼前就会浮现出儿时去过的一处未经开发的温泉。那里景色幽暗， 白天也会在室内点着纸灯。一群我不认识的男人总是光着 膀子在那里下象棋。 歌声与笛声，总是会将我的心带去如此遥远的，原址 上都已不复存在的幽暗世界，然后将我引入一片淡蓝色的 幻想之中。 小泉八云在他的作品中写到，每当看到“向日葵”这种花，他在威尔士度过的少年时代中的某一天的记忆就会苏醒，然后他就会对其无比怀念。如果，我们通过某些幻 想或联想，就能重拾自己在少年时代就已失去的某个世界， 那会是多么幸福的事啊。此外，如果通过这些想象，也能 让现今的少年们感到更加快乐，我们又会感受到多少艺术创作上的骄傲啊。 （译自小川未明《童话的诗性价值》一文） 靳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