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现代科学幻想小说:美丽新世界(精装)

一阵突如其来的尖声吵闹让他睁开了眼睛，他匆匆擦去眼泪，向四面一望。一道仿佛无穷无尽的人流正在往病房里涌动。全是八岁的、长相相同的多生子男孩，一个跟一个，像梦魇一样进来了。那些面孔，那些老是重复的面孔——那么多人却只有一张脸，一模一样的鼻孔，一模一样的灰色大眼，像哈巴狗一样瞪着，转动着。他们穿着卡其制服，耷拉着嘴唇，尖叫着、叽喳着进来了。顷刻之间，病房里就像爬满了蛆虫。他们有的在病床间挤来挤去，有的在病床上翻来翻去，有的又从病床下钻过，有的则往电视机里张望，有的则对病人做鬼脸。 琳达教他们吃惊，或者说是教他们害怕。一大群人挤在她的床头，带着恐惧而愚昧的好奇盯着她，像野兽突然发现了从未见过的东西。 “啊，看看，看看！”多生子们用恐惧的低声说道，“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肥呀？” 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面孔，他们见过的面孔都是年轻的、光洁的，身子都是苗条的、笔挺的。所有这些六十多岁的垂死的人都有着青春少女的容貌。琳达才四十多岁，可对比起来，她已经是一个皮肤松弛、形容扭曲的老妖怪。 “她不是很吓人吗？”悄悄的议论传来，“你看她那牙！” 一个哈巴狗脸的多生子突然从约翰坐的椅子和墙壁之间的床下钻了出来，开始盯着琳达睡着了的脸。 “我说呀……”他开始说话了，可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变成了尖叫。野蛮人已抓住他的领子，将他从椅子边提了起来，漂漂亮亮地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号叫着逃掉了。 一听见他叫喊，护士长急忙过来营救。“你对他干了什么？”她凶狠地追问，“我是不会让你打孩子的。” “那好，你就叫他们别到这床边来。”野蛮人气得声音发抖，“这些肮脏的小鬼头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丢脸！” “丢脸？你是什么意思？告诉你，我们正在给他们设置死亡条件，”她恶狠狠地警告，“你要是再干扰他们的条件设置，我就叫门卫来把你轰出去。” 野蛮人站起身子，向她逼近了几步，动作和表情都威风凛凛，吓得护士长直往后退。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没有说话，转身又回到床前，坐了下来。护士长放心了，带着不大有把握的尊严，用稍显尖厉的嗓门说：“你可要记住，我是警告过你的。” …… 琳达的声音突然消失了，转化成了一种喘不过气的、几乎听不见的咯咯声。她的嘴唇耷拉了下来，做了极大的努力要让肺里充满空气，却好像忘掉了怎么样呼吸。她想叫喊，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她那瞪大的眼睛里的恐惧表露出她所受到的折磨。她的手伸向了喉咙，然后又抓挠着空气——她再也无法呼吸的空气，对她来说已经不再存在的空气。 野蛮人站了起来，对她弯过身去。“你说什么，琳达？什么？”他带着乞求的口气说道，好像在求她让他放心。 她在他眼里的样子恐怖得难以描述——恐怖，似乎还在责备他。她想撑起身子，却倒回到枕头上。她的脸扭曲得可怕，嘴唇乌青。 野蛮人转身向病房外走去。“快！快！”他大叫，“快！” 护士长站在一圈正在做游戏的多生子之间，转过了头。她起初是一怔，随即不以为意了。“别吵！为孩子们想想。”她皱了皱眉头说，“你可能会破坏条件设置……你在干吗呀？” “快点！快点！出事了！我把她弄死了。” 他们回到病房时琳达已经死了。野蛮人呆住了，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在床前跪下，双手捂住脸，无法抑制地呜咽起来。 护士长犹豫不决地站着，望望跪在床前的人（那表情可真丢脸），再看看孩子们（他们真可怜）。他们从病房那头望了过来，瞪着大眼观看着二十号病床边这场令人恶心的表演。他会用他这种恶心的叫喊破坏孩子们一切正常的死亡条件设置的——仿佛死亡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多么严重似的！那很可能让孩子们对这个问题产生*灾难性的想法，搅乱他们，使他们做出完全错误的、反社会的反应。 护士长走上前来，碰了碰他的肩头。“你能不能规矩点？”她怒气冲冲地低声说道。但是她四下看看，有六七个孩子已经站起身子，往病房这边走来了。圆圈快要散了。马上就……不，那太冒险，整个一群孩子的条件设置可能因此而推迟六七个月。她赶快向她负责的遭到危险的孩子们跑去。 “现在，谁要吃巧克力闪电泡芙？”她用快活的口气大声叫道。 “我要吃！”整个波坎诺夫斯基小组的孩子都叫了起来，把二十号病床给忘了。 野蛮人猛然转过身子，放开了脸上的手，朝四面看了看。五个穿卡其制服的多生子站成一排，哈巴狗一样瞪着他，每人都用右手拿着半截泡芙，融化了的巧克力在他们一模一样的脸上染出不同形状的污迹。他们一瞅他的眼睛就同时傻笑起来，其中一个用吃剩的泡芙指着琳达。 “她死了吗？”他问。 野蛮人没有吱声，瞪了他一会儿，然后又默默地站起来，默默地向门口走去。 “她死了吗？”那好发问的多生子吧嗒吧嗒地跟他走着，又问。 野蛮人低头望了望他，仍然没有说话，只把他推开了。那孩子摔到地板上，立即号叫起来。野蛮人连头也没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