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深处的人格图谱

　　《历史深处的人格图谱》：　　田园梦歌　　他一生有大半时间躬耕在庐山脚下的田园里，却无意间创造出一个高度，这个高度来得那样突兀，犹如他身旁的那座庐山，“一山飞峙大江边”，让人仰之弥高。这个高度是属于中国的，也是世界的，因为他开创了一个全新的诗派，还顺手一描，就描绘出了一个生动、全新的社会样式。这个新的社会样式是那样的诱人，以致令后世人向往寻找了千年，至今还在苦苦寻找。他因此将中国文学、中国文化、中国文明推进到一个空前的高度。这个人大家可能已经猜到了，他就是庐山脚下星子县人，叫陶渊明。　　一　　他用三个里程碑式的阶梯组接成历史的高度。　　其实一开始，他的志向并不在文学。　　他出生在堪称乱世的东晋。前面的秦汉一统江山已被三国搅得支离破碎，一批乱世英雄横空出世，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犹未竟，英雄好汉们又匆匆离去，留下多少遗憾、喟叹。文坛呢？三国时，曹氏父子已开出一派天地，风格豪迈而壮阔，强悍又简约，令人仰慕。而他们身后，只留下一片萧疏和贫瘠。　　年少的陶渊明也曾向往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像他的东晋开国大司马曾祖父或大将军外公一样。他那时的志向豪迈而高远：像大鹏一样展翅飞翔，遨游四海（“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　　机会还真的向这位有志青年招了手。在他28岁那年（东晋太元十八年，393年），他**次出仕，担任江州祭酒。虽说这个官职不大，但如果坚持做下去，也还是可以在这个舞台上一步步实现他“大济苍生”的抱负的。但他很快感到失望，他感到自己身处的官场和理想中的舞台反差太大，理想中的舞台是素净、雅致、敞亮、高尚的，而身边的官场是那样的纷乱、龌龊、阴暗、卑鄙，在一个这样的舞台上能有什么作为？在这样的地方连自己的人格也要受到污染。　　那就先退出，再换个舞台吧。**次步入官场不久，他就以辞职草草收场。　　他伺机再找一个理想的舞台来实现自己的宏大抱负。但他没想到，理想虽然是那么美好，在现实的官场中却处处碰壁，碰得头破血流。对他来说，踏上仕途，噩梦才刚刚开始。　　隆安二年（398），陶渊明重返仕途，在坐镇江陵的荆州刺史兼江州刺史桓玄手下担任幕僚。但没过两年，陶渊明觉察到桓玄图谋篡晋。在饱受儒家诗书影响的陶渊明看来，这种事为大逆不道，为儒家所不齿的不仁不义，这种人当尽量远离为好。　　隆安五年（401）冬，陶渊明以母亲生病为借口辞职。他的理想在现实面前再次碰壁。　　心有不甘的陶渊明还在寻找机会。东晋元兴三年（404），刘裕打败了篡权的桓玄，担任都督八州诸军事、镇军将军、徐州刺史，他启用陶渊明为参军。陶渊明带着几分欣喜和豪气赴任。但很快，他又对官场的尔虞我诈、钩心斗角感到失望、痛苦，他思念家乡清静的田园生活，他叹息“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当年他就辞职回家了，理想之梦又一次破灭。　　第二年，坐镇浔阳（今九江）的建威将军、江州刺史刘敬宣请陶渊明出山担任参军。因为离家近，陶渊明又满怀希望上任了。但不久刘敬宣调离，陶渊明不愿与不熟悉的上司共事，再次辞职。　　同年（405），对仕途心灰意冷的陶渊明为生计所迫，出任离家不远的彭泽县令。虽说在当时，县令只是*基层的官员，但统管一方，还是能干点事的。陶渊明又一次怀揣希望上任了。不久，郡里派了督邮下来视察。县吏提醒陶渊明，应当穿整齐的官服去迎接。这个督邮是个多大的官呢？在当时，每郡分成若干部，每部设一督邮。督邮代表太守督察县乡属吏、宣达政令、检核司法、索验刑狱等，无所不管。这个职务位轻权重，督邮所到之处，地方官员对其敬畏三分。下属对陶渊明的善意提醒，反倒激发了他对督邮盛气凌人、驾临一方的愤慨。他喟叹道：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去面对一个小人！　　他当天就挂印辞职。算来，他在这个职位上只待了80多天。　　他踏入官场时就在心里给自己预设了一条人格底线。当官场的种种纷扰、下作、钩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断冲击他的底线时，他做过抵抗、回避，但他的这种抵抗、回避在强大的官场势力冲击面前显得十分脆弱。他要么被冲垮，被裹挟在这个泥潭之中随波逐流；要么就彻底离开，保留自己完整的人格。他一次次满怀理想和激情上任，又一次次满怀失望和激愤退出，陶渊明的理想在现实面前被碰得粉碎，灵魂备受煎熬，只得以辞职的方式结束他13年的仕宦生涯。　　他的满腹感慨与悲愤化作一篇《归去来兮辞》，这是中国古代一位文化人悲愤思考之后的一篇政治宣言，他以这种方式表明其与统治阶级的决裂和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