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一天我的一生

引言 卡尔·萨根说，假如要从无到有做出一个苹果派，你必须先创世。卡尔·萨根的"从无到有"意为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世界尚不存在的时候。假如要从天地皆无开始做个苹果派，你必须从大爆炸和膨胀宇宙开始，从中子、离子、原子、黑洞、太阳、月亮、海潮、银河、地球、进化、恐龙、灭绝级事件、鸭嘴兽、直立猿人、克罗马农人等等开始。你必须通通从头来。你必须创造火。你需要水、种子、肥沃的土壤。你需要奶牛，需要挤牛奶的人类，还需要另一帮人把牛奶做成黄油。你需要小麦、甘蔗、苹果树。你需要化学、生物学。要做出一个品质超群的苹果派，你需要艺术。要做出一个流芳百世的苹果派，你则需要印刷机、工业革命，或许还得加上一首诗。　　要鼓捣出区区一个苹果派，你必须打造大千世界。　　丹尼尔　　本地少年尽皆向命运低头，纷纷同意走上从医之路，走上老套之路。　　托查理的福，对我来说，今年夏天(再加今年秋季)已沦落成了一条接一条离谱的新闻头条。查尔斯·载沅·裴，即查理，我哥兼家中长子(我们的父亲也是家中长子)，给了父母一个惊喜(大吃一惊的还有我父母的所有朋友，以及纽约法拉盛飞短流长的整个韩裔社区):堂堂查尔斯·载沅·裴，居然被哈佛退学(头号名校--当初查理的录取通知送到时，我妈嘴里的原话便是如此)。这下可好，查理竟被头号名校扫地出门，害得她整个夏季都紧锁着眉头，既难以置信，又难以理解。　　你的成绩怎么会差成这样?你居然被踢出校门了?校方为什么要开除你?为什么不让你留下来再加把劲念书呢?　　我爸说，不是开除。是勒令停学。跟开除不一样。查理抱怨:只是暂时的，两个学期而已。面对我父母的不理解、羞愧和失望的怨言，我差点都要为查理难过了。就差那么一点。　　娜塔莎　　按我妈的说法，是时候放手了，我做的一切无非都是徒劳。她心烦得很，所以口音比平时重，而且说出的每句话都是个问句。　　"你不觉得是时候放手了吗，塔莎?你不觉得，你忙活半天是白忙活吗?"　　她故意拖长了"白忙活"。我爸倒是半个字也没有说。他要么是生气了，要么是无能为力，我向来摸不清是哪种缘故。我爸的眉头锁得如此之紧，如此之牢，简直难以想象他的脸上还能流露出其他表情。假如换成几个月前，他的愁容会让我很心酸，但到了今天，我才懒得理呢。正是拜他所赐，我们全家才一脚踏进了泥潭。　　我的小弟彼得，今年九岁，是全家唯一一个乐见这场不测风云的人。他正伴着鲍勃·马利的《女人不哭》收拾自己的行李箱。"复古派打包伴奏乐"--他还给《女人不哭》送了个名号。虽然彼得出生于美国，但他说想去牙买加生活。他向来十分腼腆，交朋友很费劲。依我看，他一厢情愿地把牙买加想象成了一方天堂;只要到了牙买加，不知怎的，他就会事事得心应手了。　　我们一家四口正待在我家那套一居室公寓的客厅里。客厅兼作卧室，彼得跟我同住。屋内有两张小沙发床，晚上我们会把床展开，再在房间正中拉下一幅湛蓝色的帘子，以求隐私。至于此刻，帘子被拉开了，因此两侧都一目了然。　　恐怕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姐弟两人究竟谁盼着留在美国、谁盼着逃离美国:我那半间屋看上去依然像有人住。"宜家"小书架上还摆着我的书，书桌上还摆着我*爱的一张合影--是我跟死党贝芙的合影，相片中的我们戴着护目镜，正朝物理实验室的摄像镜头噘嘴扮性感(戴护目镜是我的主意;噘嘴扮性感是贝芙的主意)。衣橱里的衣服我还一件都没有动过，我的NASA1星图海报也还没有取下来。那张星图海报大得不得了--其实是八张海报被我粘在了一起--展示了北半球可见的一众恒星、星座与银河。图上甚至标明了如何找到北极星，又如何在你迷路的时候借星空导航。我买了个海报筒准备装海报，但此刻还好端端地倚着墙壁，尚未拆封。至于彼得那半间屋，桌子架子柜子上几乎全是空荡荡的。　　他的大部分物品已经收拾好装进盒子，打包进行李箱了。当然，我妈说的没错，我忙活半天是一场徒劳。但我依然一把攥起了耳机、物理课本和几本漫画。假如手头有大把时间，何不把作业做完，再读读书呢。彼得见势冲我摇摇头。"你干吗要带这玩意?"他指的是我的课本，"我们要离开了，塔莎，谁还用得着交家庭作业。"彼得前不久才悟到冷嘲热讽的威力，现在只要一有机会，他就赶紧用上几句挖苦话。我懒得搭理他，径直戴上耳机，迈步走向大门。"我去去就回。"我对老妈说。她咂了下嘴，扭开了头。我提醒自己:惹她心烦的罪魁祸首不是我。塔莎，惹我心烦的不是你，知道吧?*近一阵，这句话她说过好多遍。至于我，我正准备赶往位于曼哈顿中心地带的美国公民及移民服务局大楼，瞧瞧有没有什么转机。我们是非法移民，今晚将被驱逐出境要说服某人(或者命运)帮我想个办法留在美国，今天便是我*后一丝机会。　　先说清楚:我不相信命运。但我已走投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