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经典宝库水浒传:梁山英雄榜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状元桥下好不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从老远就可以看到“郑氏肉铺”四个金色大字的招牌，在阳光照耀下闪闪生辉。占着两间门面，摆着两副肉案，悬着十数条猪肉，案上还搁着半头刚剖开的肥猪。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正在门前柜台内坐着，看那十来个刀手卖肉。 鲁达走到门前，叫声“郑屠！”胖子见是鲁提辖，慌忙走出柜台，便叫副手拿条凳子来，说：“提辖请坐！” 鲁达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说：“奉经略相公钧旨：要十斤精肉，都切作碎臊子，不要有半点肥的在上面。” “使得！你们快选上肉切十斤去。”郑屠吩咐刀手。 “不要那等肮脏厮们动手，你自与我去切。”鲁达说。 “说得是！小人自切便了。”郑屠自去肉案上拣了十斤上等精肉，细细地切作碎臊子，整整地切了半个时辰，再用荷叶仔细地包了。说：“提辖！我叫人送去。” “送什么，且住。再要十斤肥的，不要有半点精的在上面， 也要切做碎臊子。”鲁达说。 “刚才切精的，我怕府里要裹馄饨，肥的臊子何用？”郑屠有些不解。 “相公钧旨吩咐洒家，谁敢问他。”鲁达双眼圆睁似要发作。 “只要是合用的东西，小人切便了。”郑屠又在半头刚剖开的肥猪上切下了十斤肥肉，也细细地切成碎臊子，用荷叶包好。整整切了一个上午，眼看太阳都已爬到了中天。郑屠挪动了一下痴的身躯，说：“来人呀！替提辖拿了，送到府里去！” “且慢！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成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鲁达说。 “却不是特来消遣我吧！”郑屠笑了起来。 鲁达一听，跳起身来，顺手拿起两包碎臊子，圆睁着眼，瞪着郑屠说：“怎么！洒家特地就是来消遣你。” 话刚说完，两包臊子肉已劈面打将下去，却似下了一阵“肉雨”。黏了郑屠眼睛、鼻孔、嘴巴里都是碎肉。郑屠一时大怒， 两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上一把无名业火焰腾腾地按捺不住，从肉案上抢起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将下来。鲁提辖早已拔步在当街上等着，模样虎虎生威。众邻舍以及十来个伙计， 没一人敢上前来劝，两边过路的人也都立住了脚，躲得远远地看。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要来揪鲁达。鲁达不退反进，就势按住左 手，赶将上去，郑屠右手的刀还来不及举起，已感觉到小腹上一 阵疼痛，被鲁达飞起一脚，踢倒在大街上。鲁达再抢入一步，踏 在郑屠胸脯上，举起那醋钵儿大小拳头，像雨点般落在郑屠的脸上、身上，嘴上却嚷着：“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才不枉叫做‘镇关西’！你是个卖肉操刀的屠户，狗一 般的人，也配叫‘镇关西’！你是如何强骗了金翠莲的？” 只一拳， 正打在鼻子上， 打得鲜血迸流， 鼻子已歪在半边，却似开了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郑屠挣不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口里只叫着：“打得好！打得好！……” “直娘贼！还敢应口！”鲁达提起拳头来往郑屠眼眶际眉梢间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绛的，都绽将出来。两边看的人，有些胆小的，都偷偷地 跑了。郑屠挡不住，只得讨饶。 “咄！你是个破落户！若只和俺硬到底，洒家就饶了你！你如今对俺讨饶，俺偏偏不饶。”鲁达又是一拳，正打在太阳穴上， 却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鲁 达看时，只见郑屠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动弹不得，面色也渐渐地变了。鲁达寻思道：“不好！俺只想教训这厮一顿，没想到三拳就把他打死了，洒家须吃了官司，又没人送 饭，不如及早溜了。”拔腿便走，还时时回头指着郑屠的尸体骂道：“妈的！你诈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 智取生辰纲 杨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没半碗饭时，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担桶，唱上冈子来。细听他的歌词是： 赤日炎炎似火烧， 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 公子王孙把扇摇。 他边走边唱，走上了冈子松林里歇下担桶，坐地乘凉。众军夫看见了，就问那汉子道：“你桶里是什么东西？” “是白酒。”汉子答。 “挑到哪里去？”众军夫又问。 “挑到村里卖。”汉子答。 “多少钱一桶？”众军夫又问。 “五贯足钱。”汉子答。 于是众军夫商量道：“我们又热又渴，何不买些吃？也解暑气。”都纷纷地开始凑钱。杨志见了，暴喝道：“你们又做什么？” “买碗酒吃。”众军健答得爽快。 “你们不得洒家言语，胡乱便买酒吃，好大胆！”杨志一边骂着，一边调过朴刀杆便打。 “没事又来扰乱！我们自凑钱买酒吃，干你甚事？也来打人！”众军士七嘴八舌地说。 “你这些村夫理会得什么！到来只顾嘴馋，全不晓得路途的艰险，多少好汉被蒙汗药麻翻了！”杨志说。 “你这客官好没道理！我又不卖给你吃，却说出这种话来。” 那汉子说话时却看着杨志冷笑。 大家正在松林边争闹时，只见对面松林里，那伙贩卖枣子的客人，都提着朴刀走出来，说道：“你们闹什么？” “我自挑这酒过冈子村里去卖，热了在此歇凉。他众人要问我买些吃。我又不曾卖与他。这位客官道，我酒里有什么蒙汗药， 你道好笑么？说出这般话来。”汉子说话时还不时用白眼瞪着杨志。 “呸！我只道有歹人出来，原来是如此。说一声也不打紧。我们正想酒来解渴，既是他们疑心，且卖一桶来与我们吃。”七个卖枣的客人说道。 “不卖！不卖！”那挑酒的汉子摇手拒绝。 “你这野汉子也好不懂事！我们可不曾说你。你反正要挑到村子里去卖，我们一般给你钱，便卖与我们打什么紧？”七个人都有些愠怒的样子。 “卖一桶给你们不争，只是被他们说得不好，又没碗瓢舀吃？”那汉子已不甚坚持。 “你这汉子也太认真！便说了一声，打什么要紧？我们自有椰瓢在这里。”只见两个客人已去自己车子里取出两个椰瓢来， 一个捧出一大捧枣子来。七个人立在桶边，开了桶盖，轮替换着 舀那酒吃，用枣子下酒。无一时，一桶酒都吃尽了。七个客人道： “正不曾问你多少价钱？” “不二价，五贯足钱一桶，十贯一担。”那汉子道。 “五贯便依你五贯，不过再添我们一瓢吃！”七人说。 “不行！要吃再给钱。”汉子答。 这时一个客人正在付钱，一个客人趁汉子不备，便去揭开桶盖兜了一瓢，拿上便吃。那汉子去夺时，这客人手拿半瓢酒，往 松林里便跑。那汉子赶进去，只见这边一个客人从松林里跑出来， 手里拿一个瓢，便又来桶里舀了一瓢酒。那汉子看见了，抢来劈 手夺住，往桶里一倾，便盖了桶盖，将瓢子往地下一丢，口里骂道：“你这客人好不君子相！有脸面的人，也这般无赖！” 这时，在对面的那些军汉，看得心内痒起来，都想要吃，其中一个看看老都管，说：“老爷爷！替我们说一声！那卖枣子的客人买他一桶吃了，我们胡乱也买他这桶吃，润一润喉也好。其实热渴了，没奈何。这里冈子上又没讨水吃处。老爷方便！” 老都管自己心里早也想吃，如今见众军健说了，竟也对杨志道：“那贩枣子的客人已买一桶吃了，只有这一桶，胡乱叫他们买来吃了避暑气。冈子上又没处讨水吃！” 杨志寻思道：“俺在远处望这厮们都买他的酒吃了；那桶里面也见吃了半瓢，想是好的。打了他们半天，胡乱容他们买碗酒吃罢！”就说：“既然老都管说了，叫这厮们买吃了，便起身。”众军夫们听提辖答应了，凑了五贯足钱，来买酒吃。那卖酒的汉子却道：“不卖了！不卖了！这酒里有蒙汗药！” “大哥！也太认真！”众军健都陪着笑。 “不卖了！休缠！”汉子说。 “你这个浑蛋汉子！他也说得差了，你也太认真了，连累我们也吃你说了几句，须不关他众人的事，胡乱卖给他们吃些罢！” 贩卖枣子的客人，在一旁劝说。 “没事讨别人疑心做什么？”那汉子紧绷着脸。 这贩卖枣子的客人把那卖酒的汉子推开一边，只顾将这桶提去给众军夫们吃。那军汉揭了桶盖，却无甚可舀吃，于是赔个小心， 问客人借了椰瓢用一用。众客人道：“就送这几个枣子给你们过酒。” “不敢！不敢！”众军夫推辞。 “休要客气！都是一般客人，何争在这百十个枣子上？”客人自把枣子放在众军前面。 众军只得谢了。先兜两瓢，叫老都管吃一瓢，提辖吃一瓢。杨志哪里肯吃？老都管自先吃了一瓢。两个虞候各吃一瓢。众军 夫一发上，那桶酒登时吃尽了。杨志见众人吃了无事，本自不吃， 一者天气甚热，二乃口渴难熬，拿起来，只吃一半，吃了几个枣子。那卖酒的汉子说道：“这桶酒被那客人多吃了一瓢，少了些酒。我就少算你众人半贯钱罢！” 众军夫凑了钱给他，那汉子收了钱，挑了空桶，依然唱着山歌，独自下冈子去了。 那七个贩枣子的客人，立在松树旁边，指着这十五个人，说道：“倒也！倒也！” 只见这十五个人，头重脚轻，一个个面面相觑，都软了躯体， 倒在地上。那七个客人从松林里推出了七辆江州车儿，把车上的枣子都丢在地上，将十一担金珠宝贝都装在车子里，遮盖好了，叫声：“谢谢！”一直往黄泥冈下推去了。杨志虽软了身体，挣扎不起，但心智明白，心中连声叫苦。十五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都把金宝装去了。 黑旋风斗浪里白跳 李逵自柳树根头拾起布衫，搭在胳膊上，跟了宋江、戴宗便走。走不到十几步，只听得背后有人骂道：“黑杀才！今番要和你见个输赢！” 李逵回头看时，又是那人，只见他脱得赤条条的，穿着一条丁字水裤，露出一身雪般的白肉，在江边，独自一人用竹篙撑着一只渔船，赶过来，口里大骂：“千刀万剐的黑杀才！老爷怕你的不算好汉，走的不是好汉子！” 李逵被骂得七窍生烟，吼了一声，撇下布衫，转过身来向渔船奔去。那人故意把船略拢来凑在岸边，用一手把竹篙点定了船， 口里大骂着。李逵也骂道：“好汉便上岸来！” 那人拿了竹篙往李逵脚上去搠，撩拨得李逵火起，一下跳在船上。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只要诱得李逵上船，把竹篙往岸边 只一点，双脚一蹬，那条渔船便像脱了弦的箭似的，投到了江心。李逵虽然略识水性，但苦不甚高，当时已慌了手脚。那人不再叫骂，撇了竹篙，叫道：“你来！今番和你见个输赢。” 说着便把李逵的胳膊抓住，口里说：“我先不和你厮打，叫你吃些水再说。” 两只脚把船只一晃；船底朝天，两个好汉都扑通地翻筋斗撞下江里去。 宋江、戴宗赶到岸边时，那只船已翻在江里，两个人只在岸上叫苦。江岸边早拥上三五百人在柳荫底下看，都拍手叫着：“这黑大汉今番着了道儿了，便挣扎得性命，也必吃了一肚皮水。” 宋江和戴宗在岸边看时，只见江面浪花沸白，那人把李逵提将起来，又淹了下去，两个正在江心清波碧浪之中翻滚，一个浑身黑肉，像头野牛，一个露出遍体霜肤，像条白鲨，打作一团， 绞作一块，江岸上那三五百人没一个不喝彩。 当时宋江看见李逵被那人在水里揪住，浸得眼白，又提起来， 又按下去，老大吃亏，便叫戴宗央人去救。戴宗问众人说：“这白大汉是谁？” “这白大汉便是本处卖鱼主人，唤叫张顺。”有人答。 宋江听了，才猛然想起：“莫不是绰号‘浪里白条’的张顺。”于是立刻对戴宗说：“我有他哥哥张横的家书在营里！” 戴宗听了，就向江里高声叫道：“张二哥，不要再打了！有你令兄张横的家书在此！这黑大汉是俺的兄弟，你且饶了他，上岸来说话。” 那张顺在江心，听说有哥哥的书信，便放了李逵，李逵正在水里探头探脑，载沉载浮，张顺带住了李逵的一只手，自己把两条腿踏着水浪，如行平地，那水浸不过他的肚皮，只淹着脐下， 摆了一只手，直托李逵上岸来。江边的人个个喝彩。宋江看得呆 了半晌。张顺、李逵都到了岸上，李逵喘作一团，口里只吐白水。戴宗说：“且请你们都到琵琶亭上说话。” 张顺讨了件布衫穿着，李逵也穿了布衫。四个人再走到琵琶亭上来。戴宗对张顺说：“二哥，你认得我么？” “当然认得，只是无缘，不曾拜会。”张顺说。 戴宗又指着李逵问张顺说：“足下日常可认得他么？今日倒顶撞了你。” “小人如何不认得李大哥，只是不曾交手。”张顺说。 “你也淹得我够了！”李逵苦着脸说。 “你也打得我好了！”张顺接了一句。 戴宗拉着两人手说：“你两个今番做个至交的兄弟。常言道：‘不打不相识。’” “你路上休撞我！”李逵瞪着张顺说。 “我只在水里等你便了！”张顺扮个鬼脸。 四人都相对哈哈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