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试金石

致命的预言家 有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双目失明，无亲无故，由一家私立的救济院勉强收容。我当时由于职务的关系跑去看他，希望能为他做一两件事情。 探问之下，知道他的眼睛并没有全盲，还可以隐约发现近距离的桌子和床铺。他的英文程度不错，也能打字。我非常兴奋的劝他接受一种听录音带打字的工作，他一面摇头叹气，一面表示希望能换一家规模较大丶设备较好丶待他也比较和善的救济院，在里面终其馀年。他的年龄不过四十岁，但是他说：「我已经不能工作，再过几个月，我的眼睛就要完全看不见了。」 后来知道他为青少年写过一本通俗科学的书，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本书我在读小学的时候读过，对他多了几分关切。我们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他果然已经变成一个完全的瞎子。我建议他去接受盲人的某种技能训练，他连声叹气：「这里的空气太坏，很容易叫人生肺病，我恐怕已经得病了。」 果然，下次见面是在病房里了。我当时对于他「料事如神」十分惊讶，后来阅历渐多，知道他的生存意志崩溃，虽然具有若干条件能够得到较好的生存，也无从发挥，他的精力和知识都用来设想各种*坏的情况。对于这种人，灾难终究是要临到他头上的，说起来一点也不意外……虽然教人很难过。 这人去世的时候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他是我生命中的教材，对于他，我要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我对另一种人也特别有兴趣，他们明朗而乐观，永远期待会有更好的事情发生，为此努力不懈，奋斗进取，果然，他们大致都已经如愿以偿。 恕道 ——道德不仅产生纪律，也产生度量 你必须有理想，但是不要公然鄙视那些鼠目寸光的人。你必须有操守，但是不要公然抨击那些营营苟苟的人。你必须培养高尚的趣味，但是不要公然与那些逐臭之夫为敌。 我们做好事，别勉强别人也照着我们的样子去做，别责备他们为什么不做。道德是一种修养，不是一种权力，道德*适合拿来约束自己，不适合拿来压制别人。道德如果成为运动，也是「自己做」运动。 恃清傲浊比恃才傲物的后果更坏。人们所以尊敬道德，就是因为道德对他们无害。如果道德成为他们毡上的针丶背上的刺，他们就要设法拔去。人们所以提倡道德，是因为道德可以增进社会的安宁和谐，不希望引起纠纷，造成风波。否则，他们就要对不道德的份子加以安抚了。这就是以道德自命的人应该守的分寸。 小时候在家温习「论语」，读到「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母亲听见了，教我再读一遍，然后，她说，将来你不管做甚么，都不要忘了这句话。 那时候，我的生活中没有「贤」也没有「众」，并不觉得这句话特别重要。长大后我成了一个写文章的人，在传播媒体工作，每天跟在新闻后面鸡零狗碎，飞短流长。这枝笔如何安身立命，总要有个基本态度，我忽然想起「论语」里面的这句话来。尊贤，给我高度，容众，给我广度，二者并行，我既能提升自己又能包容他人。文章之道，你能包容多少人，就能吸引多少人，就会多少人看见你的高度。 在这里我再说一遍：「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