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煮狼

究竟是战争，还是和平，更能促使我们在语言层面与精神层面的词汇产生变化？这一点实在很难弄个明白。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写于实施配给和灯火管制等悲惨措施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讨论该如何活得像样一点的这本书，在不到十年间，已显得古怪又好笑，它就在这么短短几年中，成了老古董。书才出版九年、十年而已，这会儿读来却诡异又奇特，活像是一本百年前发行的烫金砖块书，比方《仕女随身**指南》《姐妹、母亲与妻子历来*佳烹饪法》…… 尽管自《如何煮狼》*早于1942年出版以来，我们的生理问题已有了明显的改变，可是在战火正炽之时，人实在很难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眼下没有配给了(前两天我才听说，英国的瓦斯配给制度在实施近十二年后，终于废除。隔了这么久才废除，简直叫人震惊！未免也太久了……)：再也没有蓝色、红色，以及该撕下与不该撕下的薄纸印花。 只要荷包负担得起，我们现在高兴买多少T骨牛排、波本威士忌和糖粉，就买多少，这类美食佳酿的价钱，涨了几乎整整一倍呢。 我们起码是暂时不必费心张罗基本的存粮以因应灯火管制了……在此同时，我们也设法别去思索该在何时、何地，拿什么以及怎样去供养侥幸没被又一种新炮弹炸死的人，连随便想一下也不行。 这从而说明了一点，和平其实是不堪一击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有个不那么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层面是，它尽管是场炮火满天飞的战争，却教会了我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该如何去过对我们而言堪称宝贵无比的日常生活。所谓战争，起码在道德上，就是冰冷的武器和炽热的言语。(在写下这段用语谨慎的文字一个星期后，亦即*后付梓印行的一个小时后，这段话显得加倍荒唐，古往今来哪有武器是冰冷的啊？) 我猜想，在已落幕的这次战争期间，只要是下过厨、上过市场的男男女女，多半皆已彻底丧失20世纪20年代那种满不在乎、奢华浪费的调调儿。他们对烹调之事将始终心怀戒慎，直到闭目长眠的那一日方休。他们会觉得，即使奶油供应源源不绝，它仍是珍贵无比的物资，丝毫浪费不得；肉也一样，还有蛋，以及世上一切购自远方的香料，它们一度那么稀罕，如今则蒙上一层重要的新意义。这是件好事，因为这么一来，我们就再也不会对我们为维生而吃下的食物，抱持一种漫不经心的可耻态度。如果我们光是赖活着，却不去思考，也没有一颗感恩的心，我们就不算是人，而是禽兽。 战争诚然是兽行，但有件事情足以证明我们是人类，那就是，即使碰到战争，我们也有能力从中学习如何过得更好。我想，这本写于战时的书，不管有多么肤浅又古怪，有时甚至还会不经意地出现叫人毛骨悚然的幽默感，但只要它仍有助于解决那个无可避免的课题，就值得再读它一读。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加写了一些东西，原因就在这里。当然，并不是每一个新的段落都是为了实用的目的而添加进去。可是，就连这会儿暂时被安抚下来的狼，光吃面包也活不下去。 因此我还加进了更多东西。我偷偷把其他食谱塞进书里。有些简直奢侈浪费得无可救药(足足有16个蛋哪！)，有些倒蛮有用处，有些则很好笑，有一则面包食谱，就算狼光靠它，都活得下去。按照这些“额外”的食谱下厨烹饪时，完全不必去考虑预算问题，也不必竖起一半的耳朵，倾听野兽在门口嗅来闻去的声响。 因为我知道，我就是知道，这些菜肴的香味，会使那野兽怀抱着某种超乎感觉与道德的羞愧，哀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