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黑客

2033年仲秋，路边名为“毕加索”的蔷薇开出朱红和浅蓝相间的艳丽花朵，甜蜜的香气飘到几百米外。国家文史博物馆西配楼一层的员工更衣室内，沙婕脱下黑色字母T恤和卡其色棉麻休闲裤，蹬掉黑白图案的便鞋，换上白衬衣和浅蓝色西服马甲、A字裙。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她微微皱眉，伸手梳理一头短发。她一直觉得穿裙子很别扭。可是没办法，馆长说这几天是大日子，要求所有人必须穿工作服。沙婕老大不情愿地穿上米色浅口鞋。还好，没规定女员工必须穿高跟鞋，救了她一命。走出更衣室，沙婕一路小跑奔向电梯间。一阵似有似无的嗡嗡声从身后传来，她机警地停下脚步。声音消失了，沙婕迟疑一下，继续不动声色地往前快走。她转过一道弯，顺手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钻了进去。沙婕确信自己的耳朵肯定没毛病，楼道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嗡嗡声又响起来。它在靠近。沙婕透过门缝往外看，很快，一只高尔夫球出现在视野里。它滚到门前不远处停下来，朝左转了180度，好像在找路。看你往哪儿跑！她脱下马甲，扑出门，猛地用它盖住高尔夫球。那个球比她想象的要机灵，骨碌碌地一通乱拱，逃了出来。沙婕情急之下抬脚踩住它。球顶着她的右脚，向前又滚了将近一米才停下来。沙婕的左脚慢了一拍，步子瞬间迈得太大，咕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刺啦！裙子侧面的绗线裂到大腿根。脚步声和熟悉的哔哔声从身后靠近，保安小穆带着两个像垃圾桶似的机器跟班赶来了。沙婕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机器警卫做成这样。三四年前它们刚上岗的时候，好多游客都打算掀开盖子，往里面扔香蕉皮。小穆大步跑过来，想扶起沙婕，却被她推开。“赶紧把这玩意儿扣住！”她指指脚下还在挣扎的球。“别急，我早看到它了。又是哪个媒体的间谍呗。”小穆一脸见怪不怪。他一招手，一只“垃圾桶”伸出机械臂，麻利地将球钳住，吞入腹中。“一会儿用液氮一封，它就没法捣鬼了。”“以前逮住过这样的东西？”沙婕站起来，扯着裂开的裙子。“过去三年里，抓住过两个。*近一个星期，这是第四个。”小穆叹气，“都是冲着昭陵六骏来的。新闻铺天盖地，我家亲戚都来问，能不能搞到票。”“票半年前就预定完了。”沙婕笑道，“你和馆长打个招呼，应该可以带父母进来。”“等展览快结束时再说吧。”小穆问沙婕要不要给磕青的膝盖喷点药。“没事，不疼。”沙婕继续捂着裙子，“奇怪啊，小穆，间谍机怎么跑到配楼来了？要刺探消息，应该去主楼的展厅。”“混进主楼可太难了。”小穆说，“你还记得几年前的事吧？一架迷你无人机闯进主楼叼走了佛骨舍利。宝贝找回来之后，主楼的各个出入口都加装了‘防空系统’。三楼主展厅这两天为了迎接昭陵六骏，又换上了一批设备，据说防护得密不透风，不是那个展厅的细菌都混不进去。”“别逗了。”沙婕哈哈大笑，“我们还是每天出入啦，就是不能带任何电子设备进主展厅。工作人员不许和媒体接触。”“所以这几天，媒体想尽办法塞间谍进来，想刺探独家消息。”小穆拍拍身边的“垃圾桶”，“这个球是想钻员工通道的空子，跟着这边的人混进主楼。太小看我们啦！它早被电子眼盯上了。”“媒体都心急了点。”沙婕揪着裙子，和小穆一起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大家*关心的那两匹马，现在还在国外呢。” 换上一条新裙子，她再次走向电梯间，心里琢磨着刚才的一幕。确实，从上周开始，主楼二层以上就不再开门迎客。这周，博物馆主楼挂牌休馆。即使工作人员，进门也需要刷脸、刷掌纹，并且要通过全息透视安检箱，就差扒光衣服搜身了。主展厅只允许馆长亲自开了权限的员工进去。一到晚上闭馆时间，全新的全方位安保系统会自动启动，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人工智能的监控。西配楼是办公区，进出的安检松一些，但今天被那颗球一折腾，员工通道估计会采取新措施吧。沙婕乘电梯到地下室，穿过两道走廊，走上一节楼梯，前后刷了两次掌纹，走进博物馆主楼大厅。她仔细看看身后没有跟过来的古怪东西，才关上玻璃门。素日里人流熙攘的展馆内，此刻静悄悄的。一个个玻璃罩内扣着精美绝伦的国宝——花纹繁复的青铜鼎、栩栩如生的鎏金造像、素雅温润的秘色瓷器、沧桑斑驳的书画、鬼斧神工的玉雕，它们在默默地看着时间流逝。主楼一共五层，大厅里有四个楼梯和四部电梯。不论选择哪条路，来到三楼，正对着你的就是主展厅。它位于楼层正中央，上下贯通三楼和四楼，一共有三个门，分别是东门、西门和北门。沙婕在北门前站定，朝门框上闪着蓝光的小孔举起右手。一道光束从上到下划过她的手掌，门向着两边沙沙打开。一走进光照和温度调得恰到好处的展厅，她就看见馆长吴谦手舞足蹈的背影。“这三匹是中轴线东侧的，从北往南依次是什伐赤、青骓、特勒骠。”他指挥着几名工作人员摆好磁浮底座。底座上都固定着玻璃罩，分别罩着三匹石马。“马头全部朝南！南边是唐太宗陵寝的位置。白蹄乌在中轴线西侧*北边的位置，马头也要朝南，要和什伐赤对齐，对齐！”馆长后退几步，伸手擦擦花白的鬓边渗出的汗水。今天一早，昭陵六骏中的四匹从西安运了过来。馆长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天不亮就跑来指挥布置展馆。他今年五十五岁，中等身材，略显圆润的脸上留着精心修剪的络腮胡。如今，这个年纪还在工作的人已经很少了。大约二十年前，国家担心劳动人口不够，要求所有人工作到六十五岁才能退休。可是没几年，智能机器开始持证上岗，越来越多的职业被攻陷。*近四五年，大部分人工作到四十五岁，甚至四十岁就要给年轻人腾地方。然而，像馆长这样没人能替代的业界翘楚，想提前退休，国家都不答应。“我看还是把实景设备打开的好。”吴谦面向南，伸出双臂，“我们有在九嵕（zōng）山拍摄的高清素材，可以造出陵寝的裸眼3D景观。”他又看看四周，“在墙壁上做出群山的样子。中间这里就做成道路的样子。两侧是放置六骏的庑殿。”“实景是好看，可这虚拟道路有点短。”一旁的科研处处长张钧提醒馆长。张钧三十六岁，身形瘦高，略微有点驼背，是博物馆钧提醒馆长。张钧三十六岁，身形瘦高，略微有点驼背，是博物馆里尽人皆知的和事佬。馆长陷入沉思。“老师，那几幅画怎么办？”张钧指指墙壁上挂好的一圈六个卷轴——那是金人赵霖依据昭陵六骏石刻绘制的画作，“墙壁做出群山和庑殿实景，挂这几幅画就不好看了。把它们摘下来？六骏后面这些唐三彩和佛像也得拿走。”“画还是挂着好。其他展品都拿走了，展厅就显得太空旷了。”馆长有点为难，“但如果不做实景，还不如把六骏按画的位置围成一圈。”他摸摸下巴上的胡子，“如何是好呢？”“您可得想好了。”张钧故意做出苦闷的样子，“这些石马每一匹将近三吨重，挪来挪去可要累死人哟。”说罢他假意捶了捶腰。“有磁浮底座，用不了你几两力气。”吴谦微笑，“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已经被机器惯得四体不勤啦。”“张钧老师是怕您累着。”沙婕上前和他们打招呼。“累也值。”吴谦扭头看着空空的底座，脸色冷下来，“一百二十年了，总算能把它们请回家了，虽然只是暂时的。”“我又联络了一些法学专家来参加展览期间的研讨会。”张钧汇报，“说不定能想出好办法。”“追讨了几十年都没有结果，没那么容易。”吴谦摇头。“此一时彼一时。”张钧宽慰馆长。“UPMA至今一口咬定，两匹石马是他们合法购买的。”沙婕嘟着嘴，“除非能找到这里面的破绽，否则，他们一定不肯把二骏还给咱们。”几乎每个中国人都知道昭陵六骏。贞观十年，唐太宗为了告诫后世子孙创业艰难，下令将跟随自己度过军旅岁月的六匹骏马镌刻为石雕立于陵前。石雕都选用上等青石为料，每一尊高一米七左右，长两米多一点。李世民亲作、大书法家欧阳询书写的题词刻在石雕右上角。于是就有了流传千古的昭陵六骏。英明神武的唐太宗不可能想到，在他去世一千多年后，他的战马居然被强盗盯上了。1912年的中华大地，军阀混战，民生艰难，一个叫格鲁尚的法国商人派人潜入昭陵，将六骏石雕盗走藏匿起来。来年5月，强盗们为了掩人耳目和方便运输，竟然丧心病狂地将昭陵六骏中的其中两尊打碎装箱，想偷偷运下山去。得到消息的当地村民自发组织起来护宝。在双方缠斗之中，装有拳毛騧和飒露紫的箱子被狗急跳墙的盗匪们推下山崖，其他四匹石马侥幸逃过劫难。1915年，拳毛騧和飒露紫几经辗转，被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文物贩子卢芹斋偷运到大洋彼岸的大都会博物馆。当时，西方著名的考古学者高登听说昭陵石骏的下落后，心中窃喜。经过一番漫长的讨价还价，高登*终在1918年，以12.5万美元的价格买到了这两块绝世珍宝。这个价格在当时算得上震惊世界的天价。数十年时光匆匆过去，中国羸弱备受欺凌，国宝被一次又一次地残暴洗劫。如今，二十一世纪已经过去了三十几年，全世界都知道了中国的力量，一些外国收藏家和博物馆开始接受文物回购或者返还协议。但不少机构还是咬紧牙关，将持有的中国流失海外文物说成历史问题，坚决不肯放手。这次，UPMA同意送二骏回中国展览，已经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天大喜讯。自从半年前达成协议，便是举国沸腾，和昭陵六骏有关的话题，一直占据着媒体头条。“长路漫漫啊。”吴谦回身看着四匹已经就位的石马，“你们想想看，如果UPMA归还二骏，那其他持有中国文物的外国博物馆该怎么办？中国的文物回家了，埃及的方尖碑和木乃伊是不是也要还给人家？所以啊，他们不会轻易认输。”“昨天，某个黑客干掉了UPMA的主页。”沙婕幸灾乐祸地说，“他把‘还我国宝’几个大字贴在了所有中国展品的图片上。”“年轻人啊，太毛躁。”吴谦不以为然，“黑来黑去要是有用，还要谈判干什么。”他走向展厅东门，“这里先这样吧。张钧，咱们去看看其他展厅。”“馆长，西安借展古籍的流程走完了吗？”沙婕追上去问。这次昭陵六骏能团聚，多亏西安的同行帮忙，送来他们馆藏的四骏。人家提出，借阅一些文史博物馆收藏的古籍文献。馆长自然是欣然同意。“今天下午就能出正式的手续。”吴谦回头道，“他们想借的那几本书，都是唐代西域古籍。你先去把书提出来吧。过一会儿，我们要和西安的同行座谈。”“好嘞！”沙婕用力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