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简史

《凌翔阅读-乡村简史》：　　你梦中还一直流淌着这条河清澈的水流，还有两岸的青青芦苇，它们立在风里的样子，立在阳光里的样子，你一直记得。它什么时候变成这样邋遢了。　　它几乎淤塞了。满河都是疯长的水草，你不认识这些水草。它们好像一夜之间就把一条河堵成这副样子了。脉脉的清流只在河道里露出一线。这是一条废弃的绝望的河流，它依旧很长、很长，但是它已经不复昨日的模样。　　我想起来，家家都吃上自来水了。河道没有人管理，它就变成这样一副样子了。我站不下去了。　　我沿着村庄的路往回走。　　大寨河边的一间孤零零的红砖小屋，原来里面住着老夫妇两个。忽然一天，老奶奶去了。只剩一个老爹爹。老爹爹的耳朵有点聋了。说话声音很大。他有两个儿子。老奶奶去世不久，他忽然衣服簇新，纤尘不染，出现在人家门口。我从县城来看母亲，忽地在门口，看到这样一个怪异的情形，老爹爹一辈子没有穿过一次这样光鲜的衣服。这一天，他的衣服在瞬间亮瞎了人们的眼。　　他究竟想干什么，我的**个念头就是这样的。　　就像雄性的动物，那么花枝招展的，它的意图昭然若揭。过了很多天，我再回去。他又恢复了原来灰头土脸的样子。不过，总是鬼鬼祟祟地从我家门前经过。一只手，一直谨慎地放在口袋里。母亲鄙夷地看着他的背影说，不知道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去讨好那个小瘸子。我调转了头，不去看他。　　他在我心目中多少年垒起的形象，就像被洪水冲垮的土堆，塌了。　　小瘸子，其实年龄都已经六十多了。她家里总是热闹的。母亲说，她家就是聚生塘。许多人晚上或者白天都喜欢到她家去串门。屋子里热气腾腾的。乡下，大约是太寂寞了。哪怕是一只狗，也没有生气地走来走去，声息全无的。好像知道，村庄就是一个大大的撤走了一切活物的空房子。风，也是寂寞的，在村庄里，没有目的地游荡。春天的时候，温柔的风里，还会平添了无限的惆怅，好像让一颗心，无处安放了似的。　　村子里，楼房一栋栋立起来，却没有人住。那么华丽地空着，那么巍峨地失落着。　　打工的人，在城市里扎不下去根，就把房子盖在家里，然后还把自己像植物一样栽在城市里。城里的哪一个小小的缝隙里，能容纳他们的乡土和固执呢。他们一直以嘹望的姿势，生活在城市里。　　乡下就只有老人妇女孩子。男人也是有的。但是要经过多少栋房子，才可以唤出来一位呢。　　一些瓦匠、木匠都还在乡下。他们早上早早起来，骑了电动车，去城里做工。他们渐渐老了，做不动了。他们还是一天一天坚持着。不知道以后，靠什么养老。他们有着乡下人的不知忧愁的性格。他们还是大声说话，爽朗地笑。他们习惯了待在低处的生活，就譬如挣扎，也是不想了。　　他们的孩子倒是都在城里了，他们虽然自己老了，总还有希望的。他们生了很多孩子，虽然读的书不多，到底还是比他们强，至少读了一些，也还年轻。他们不怕，他们老了，还是有依靠。　　村子里的小学校，被撤并了。盖了许多的小别墅，别墅卖不出去。就被改成了养老院。周围许多的老人都住进去了。　　通长的走廊里，两边都是门，里面有床铺、桌子、电视，还有卫生间。里面的陈设很简陋，有敷衍和将就的意思。床上通常坐着一个老头子，衣衫不整，神情呆滞。这里的岁月耗尽了他们对亲人的所有热望。　　走在走廊外面，空气里是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尿骚味。来这里的人，总要掩了鼻子，或者轻皱着眉头。可是已经来了，怎么走。不是来看老人的，就是陪着一起来的。这一段时间，总要慢慢地熬煎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