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庄园

二〇一二年十二月十三日，五点半下班的时候北京的天色早就黑压压的了，虽说华灯初上消散了些薄雾冥冥的孤寂，繁华的车水马龙却不曾为任何人停下过脚步。张天雅走在回家的路上，要拐弯的车在她旁边对她玩命地嘀嘀，她漠然地看一眼汽车但是没有反应，司机降下车窗对她骂着什么她都听不见。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如果被车撞了反而是解脱，就不用回家了。 这个念头惊醒了她，她停下脚步，摘下手套查看手机里的通讯录，这个时候能打给谁呢？她的父母辛苦了半辈子，能培养出名牌大学毕业、出国工作的女儿已经是超额完成任务了，而她从高中开始住校生活之后，除了平常的报喜不报忧以外，早就不再和父母请教人生中的决策了，父母是**个被排除的；打给老公于越吗？这就是她现在*不想见的人。打给原来的同事吗？他们都在美国，现在估计还都没起床。而大学的同学基本都以为她还在国外，逍遥快活，她也没脸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灰溜溜地回国了，而且现在还混得这么惨。翻通信录的手指头都冻僵硬了，她看到了楚楚的名字，心往下沉了一下，迟疑了片刻，还是拨出了电话，响了三声后接通了： “喂，天雅？” “嗯，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话说到一半，天雅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赶紧用袖子抹了一把脸。 “你怎么了？你在哪里？”楚楚发现了天雅的不对劲儿，马上追问，听着电话这端没有回应，她急了，“我住在设计院宿舍，我发给你地址，你过来找我吧。” 挂了电话，天雅摸出手纸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朝地铁站走去，想不到楚楚就是救命的稻草。想当年天雅和楚楚是高中同宿舍出了名的闺蜜，两个人性格一冷一热但完全合拍，天雅可以因为其他男生背后说楚楚胖而跟对方大打出手，楚楚可以帮天雅做值日签到等全套来掩护天雅夜不归宿，两个人共用一个饭盒吃饭，夜里挤到一张床上蒙着被子夜聊。天雅永远都记得高一冬天的一个夜里她突发肠胃炎，当时全屋人都睡得七荤八素的，自己腹痛得马上就要失去意识了，用*后一点力气叫的就是楚楚的名字，之后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但是隐约有意识楚楚迅速帮她穿上衣服，又叫了宿管阿姨找了班里好几个男生一起把她抬到了附近的医院急诊，直到天雅家长赶来。 但这一切在高二突然结束了，那一天夜聊，天雅在抱怨男友不爱自己，都不能按时打电话，楚楚突然和天雅说自己一直喜欢她。天雅不记得后来她们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仓皇地结束话题逃回自己床上，之后再也不和楚楚说话了。其他同学都特别奇怪，她俩一夜之间仿佛都变成了对方的禁忌，连毕业合照都没有。天雅知道楚楚和自己考上同一所大学，只是不同系；天雅以为两人终会在校园里偶遇，她欠楚楚一个道歉，为自己的年少无知，为两人曾经真挚的情谊。但四年间竟没有重逢，毕业的时候天雅结婚，没有请楚楚，但是楚楚托其他同学送了红包，天雅想发个信息给楚楚，但是那天事情太多自己又无从开口，终究是没有。想不到这么多年不联系，再联系的时候自己居然是走投无路。 路灯下远远地看到天雅走过来，楚楚迎上去，一把拉住天雅的胳膊喊着冻死了，拖着她快点上楼。楚楚的宿舍在设计院旁边的老小区里，六层楼的顶层，没有电梯，东西向的两居室改的一居室，客厅很大。顶层供暖不太好屋里有点冷，进了屋楚楚先不让天雅脱羽绒服，递给她一杯热水让焐手，楚楚说：“先吃饭吧。” 吃完饭暖和多了，天雅坐定在沙发上发愣，楚楚洗完碗走过来坐在侧向的沙发上说： “说吧，怎么了。” “……”千言万语，天雅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本以为和楚楚两个人多年后再次见面会有点尴尬，但是楚楚仿佛对她还是老样子。 “我还好，研究生毕业以后在设计院，虽然一个月几千块钱但是有不要钱的食堂和宿舍，每个周末回家看看爹妈。大学时候谈了一个男朋友分了，现在还在到处勾搭呢哈哈。”楚楚自顾自地说起来，“你没觉得我瘦了啊，我大学的时候减肥到了一百斤，现在又胖回到一百二了，气死我了。” “别逗了，你能瘦到一百斤我还能上天呢。”虽然七年没有联系了，但是一跟楚楚说话，天雅一下子感觉人的精神回来了。 “你看看你也没瘦到哪去，虽然是一米七五的个子，现在也得有一百二三 十斤吧哈哈。” “我还不都是化悲愤为食量，去年这会儿我还一百斤呢。”天雅冲口而出，是啊，自己是怎么从高冷的气质型沦落到丧丧的大妈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