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死换一生:我战胜了抑郁症

□□次治疗的那天早上，我定的闹钟还没响，母亲和继父就把我叫醒了。我们随即开始筹划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怎么安排为好。我提议，让继父开车送我，送到地方就放下我，然后他回家，和母亲一起送孩子们去上学。这事儿看起来轻巧，解释起来却异常复杂。不过，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还真是挺复杂的。□□次治疗的时间太不凑巧了，完全打乱了我平日里安排孩子们上学的程序。我这个程序就好比军队的铁律，是不可动摇的，必须如此。
“我只有两只手！”在过去的一年半里，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这样向母亲哭诉。有时候我躲在衣橱里，好让挂着的衣服消掉我痛苦的哭泣声，不让孩子们听见。有时候我跑到房子的另一端，找一个黑暗的角落，可以一只手拿住电话，另一只手握住大腿，这样，我的手就不会攥成拳头打不开了。
“你在哪儿？孩子们在哪儿？”母亲会问，她总是竭力掩盖声音里的恐惧。
“她俩睡了。听不见我说话。妈妈，我做不到，我只有两只手！我只有两只手！”然后，母亲任由我哭个够。她在电话的另一端坐着，听我歇斯底里地吼叫，把身体里的痛苦发泄出来。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哭个不停——我每天都哭。有时候我也洗澡，希望脸上的热水能给眼睛消消肿。每次洗澡我都会哭，当然，我洗澡的次数并不多。我总是没力气洗澡，没力气换衣服，没力气梳头。
“洗个澡就舒服多了。”人们总是这样跟我说。我想跟他们说的是，这话不能跟一个想死的人说，哪怕本意是好的也不合适。我这一生中洗过很多次澡，几百几千次澡，我知道洗澡是什么样子的，但这种感觉不是洗澡能洗掉的。事实上，每次洗澡，我得好好地站在那里，鼓足勇气，等待水花打在我的皮肤上。那种从干到湿一瞬间的改变，就好像全身每根神经都触电了一般。我不仅活着，还全身湿漉漉的。我能理解猫咪洗澡的时候为什么会抓伤主人。
洗完澡，又是同样的变化，只不过这次是从热到冷，冷得叫人无法忍受，我甚至得扶着洗脸台，才能不让自己瘫软在地上。周围的空气已经够凝重了，现在我还得承担头发上水的重量。擦干脸，我发现热水也无法治好肿胀的双眼，我就得编造各种借口，应付那些见到我就会问“怎么了？没事吧？”的人。
不同的人，我的答案也不同。
“我没事，只不过昨天睡得太晚了。”
“没别的，这周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忙小孩呀。我昨晚一点儿没睡。”
“没事的，补个觉就好啦。”
我还十分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身体，所以我总是连着三天不换衣服，清一色的瑜伽裤、运动背心和 T 恤。如果 T 恤沾上了咖啡或饭 渍，就用婴儿湿巾擦一擦，清理一下。要是嘴里掉出渣子，我就直接抖到地板上。也正因为这个，我养了条狗。
我不能理解，这么短的时间，我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和腿，却看到这副奇怪又陌生的样子？我恨透了自己的身体。我本来生得又高又瘦，但如今我身体的每一寸都那么臃肿、那么畸形。洗澡的时候，在水的映衬下，这一圈圈陌生的凸起愈发突兀，而我，仿佛为了自我折磨，总会抓起一团肥肉，上下抖上几回，像是要把它们喊醒，告诉它们该走了似的。
我的肚子□让我觉得不舒服，因为我平常穿的衣服几乎都不能穿了。没一件合身的，每一条牛仔裤都提不上去，总是卡在屁股那里，紧得好像要掐断一个人的脖子。它们以前穿起来总是那么轻松自然，就像爱人轻轻相拥一般。我肚子上凸出来的肉太明显了，甚至我直直地站起来，放松，从某个角度看，别人还以为我怀孕了。
这件让我抑郁的事情，我跟谁都没透露过。我不想听他们假意絮叨。他们一般会说：“希瑟，你再长个十来斤也没问题。”或者说：“希瑟，哪怕你再长十来斤，也没人能看出来！”
我能看出来。
很多人会跟我说，要接受自己的身体，接受它所有的不完美。但那个时候的我正处在人生中□黑暗的抑郁时刻，所以我要跟他们说闭嘴。我这么说，代表的是所有其他不愿意洗澡、不愿意看到自己身体的人，不论他们是□还是瘦。等我不再想死的时候，我自然会重新考虑自己的身材，考虑拥有健康的身材观念。只是不知道那一天还会不会来临。
我感觉身体不像是自己的。我每动一下，这个念头就会冒出来。每次我伸手去拉冰箱门把手，想取点儿牛奶放在孩子们的早餐麦片里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胳膊里侧磨蹭到了腰。但我感觉胳膊不是我的胳膊，腰也不像我自己的腰。我的身材，我的曲线不是这样子的。每次我去拿牛奶，都会这样想。
每动一下身体，我都会这样想。每一次呼吸，我都会这样想。要是你也觉得身体不像自己的身体，那么有点儿情绪也是无可厚非的，也很难不闹情绪，发自内心的情绪是没什么对或错的。我的情绪跟我身体的每个关节纠缠在一起，所以每次我弯下腿，或者挠下痒痒，我都能感觉这些情绪在尖叫。
二十几岁以前，我从未受过这种情绪的折磨。那个时候，我不会一连三四天甚至 6 天不换衣服。我会不吃东西，要是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我会在不到 10 分钟的时间里，狂吃 3 000 卡路里的食物，然后立马催吐。
我姐姐的身材跟我完全相反。尽管如此，在我们还小的时候，我们总能听到父亲一遍又一遍地说：“这才是漂亮女人该有的样子。”而他所指的，有时是电视上拥有性感曲线的金发演员，有时是杂志封面上身材娇小但胸大的模特。漂亮女人总是该圆润的地方圆润，该瘦小的地方瘦小。我们姐妹俩看着自己，跟父亲描述的样子完全不沾边。我们俩不漂亮。姐姐有曲线，但不够瘦，她总想跟我一样。我很瘦，却没有曲线，总想跟她一样。至少我还有 □0 年不用时时刻刻都想着这件事，但我姐姐呢？她在一生中，没有一分一秒是不想着这事儿的。要是人们看到我漂亮惊人的姐姐，要是他们知道我姐姐有这些想法，我猜他们肯定会说：“啊，天哪，她在想什么呢？她那么漂亮！她的曲线那么美！”一派胡言。
为了我姐姐，为了所有其他不得不一直想着这件事的女士，我会继续讲我的故事，但在这之前，请你们不要这么胡说了，别胡说了。我们会按照自己的节奏来，要是永远都做不到，那就做不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