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通俗小说典藏文库耿郁溪卷:落花时

　　《落花时/民国通俗小说典藏文库·耿郁溪卷》：　　许太太也是这样，大概是受许达仁的传染。如果按“行为心理学”来说，这也是一种刺激的反应吧。女人胆小，是比男人还厉害的。许太太见了女警察都害怕，如果有卫生警察来查清洁，她老怕把她带到法院里去。她要是见外边有个疯子，她能把屋门关好，由里边锁上。　　孩子也特别老实，这大概一半是遗传，一半是叫他们吓的。孩子叫“虎子”，别听名字很厉害，人却比老鼠还怕人，见着生人就要哭。虎子有八岁了，连数目还数不清，出门永远得大人跟着，上学念书更不敢了。许大奶奶不叫上学，怕拍花子拍了去。虎子叫他妈吓得见着毛毛虫都流眼泪，出门看谁都像拍花子。他就会说：“您不是好心。”半夜醒了看不见灯，马上就嚷，大概许达仁小时候也是这样。这个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许大奶奶和许大爷还直吓他、嘱咐他。许大奶奶说：“我可不准你跟秃子他们玩儿。”——秃子是刘好德的孩子，六岁了，真能闹。另一个四岁的叫二秃子，还有一个怀抱的女孩子，叫“招弟”，依着刘好德的意思，恨不得都生男孩子才合适。他的孩子，是天然的寒暑表，像这热天气，早就脱得赤条条的了，许大奶奶管他们叫野孩子，虽然人家一样有爹妈。她告诉虎子：“不准招秃子进屋来，西屋刘大爷给什么东西，不准要。给什么吃也不准吃。”生怕吃了什么迷汗药。许达仁也管教孩子，夫妇两个人把孩子管得比石头刻的能活动就是了。可是他们夫妇两个人的意思不一样，许大奶奶怕孩子吃亏，许达仁是孩子吃点亏不要紧，别得罪人。为孩子而闹生分，这街坊就不能住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他恨上你，给你塞包白面儿栽个赃，或半夜里放把火烧了呢？两个人怕的情形不同，而管教孩子却是一工，于是虎子越发傻了。　　街坊的情形，略如上述，咱们再起始说故事吧。　　故事还是先从颜子厚身上说起。颜子厚这小伙计不知找个事做，每天跟颜老太太要钱，他们就凭他爸爸在外边挣钱养活他们。颜老头子在外边连抓带挣，一个月弄回几百块钱来，叫他们花。颜子厚拿爸爸做靠山，一点也不发愁。他是个昏天黑的这么一个人，谈不到文学，又谈不到科学，谈不到一切学问，只知道吃唱玩乐。什么叫旧道德？什么叫新秩序？什么叫世界大战？什么叫主义？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甚至颜老太太之所谓“年头儿”“洋面问题”，都与他毫无相关。他和张伙计挺好，好像是脾味相投，程度也全差不多，可是张伙计似乎比颜子厚精明一些。张伙计也好唱唱西皮二黄，有时还能来两句评戏，两句大鼓《华容道》。可是他没功夫，他只凭天才学几句。若论功夫，颜子厚比他深得多了，但是没天分，所以有时唱起来，还没张伙计是味儿。张伙计的戏，全是站在大街上听无线电听来的，颜子厚却是花过钱走过票。因为这点，张伙计总是时常和颜子厚讨教，颜子厚也真自认为了不得而时加指点。可是张伙计有别的长处时，他也时常和张伙计讨教，两个人互相教学，相得益彰，于是两个人的气味便非常相投了。颜子厚要跟别人打架，张伙计当时就能约上十个八个小伙子来。而颜子厚对张伙计也有用处，用处不在他本人，而在他妹妹颜如玉身上。张伙计不是看着颜如玉，谁跟颜子厚交朋友呀？不但张伙计，就是颜子厚这些朋友，一天总要来上四五个人，为的是谁呀？反正各心里分就是啦。　　颜老太太也知道自己儿子没什么本事，以为他完全靠着他的“傻人缘儿”交朋友，这年头在外头，就得仗着朋友。虽然不能仗着朋友维持生活，但仗着朋友学坏、堕落，也总算交上朋友了。颜老太太时常跟张伙计说颜子厚年轻不懂事，多照应他。张伙计说：“没说的，这还有错儿吗？我比他大一岁，我就拿他当作兄弟看待。”说着，他就告诉颜子厚许多走外面儿不吃亏的地方，教他说：“老大在帮，老大借前人路走。”又告诉他哪儿“扎根儿”，哪儿“摆香堂”，师傅上什么字下什么字。怎么左手伸三指右手伸四指，帽子老是顶儿朝下搁着，要是戴着大白盔，能够在桌子上摆摇半天。又告诉把衣襟的角儿垂下，往里折着是“开过山门”的了，若是穿西服就没法儿办了。颜子厚趸了就卖，能够出门见着人就双手放在脖子底下结领子。他觉得他得了人间的秘密，他得跟人显示显示。见了大秃子，也说一句“老大在帮？”走在街上，故意把大襟解开垂下来，仿佛这一来，坐电车都可以不花钱似的。　　张伙计因为跑长途，时常住在外边，不能回来，每次回来，都要给颜老太太和颜如玉带一点儿土物。颜老太太一喜，叫颜子厚和张伙计拜了把兄弟，一个头磕在地下，更没什么说的了，张伙计对于干妹妹，越发亲热得不得了。有时就留在家里打牌，颜子厚和颜如玉都喜欢打牌，颜老太太也嗜牌如命。张伙计不来，正是三缺一，来了娘儿四个打起牌来，不必约外手。这院里除了吴正名以外，差不多都会打牌，不过瘾的大小不同罢了。吴姑娘有时也想打打牌，可是她知道打牌是赌博，赌博不是好风俗，所以她能够抑制自己。西屋刘好德打起牌来不要命，他能连夜打到天明，他好像以打牌为职业地干，而不是消遣之道了。颜老太太他们打牌，讲究一块钱打八圈，“小解闷儿”的。张伙计打牌打得很精，可是差不多他老是输钱，不知他是心不在焉，还是他故意往输里打，所以颜老太太越发欢迎他，老太太是只要赢钱就喜欢，不管是怎么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