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之光

·1· 伦敦的一间公寓 1952 年10 月27 日 上午6 ∶ 43 在布里克非尔德台地对面，一栋破旧的联排房里，顶楼间的一盏灯整夜亮着。你躺在床上，每当朝窗户扭过头，就能看见这盏灯。而要抓起地板上的酒瓶，你就必须扭过头去。大多数夜晚，都是这个样子。傍晚时分，屋里的灯泡会亮起。到了早上，街灯熄灭一会儿后，灯泡会熄灭，破旧的窗帘也拉上了。 你现在六十五了，也许跟房子同岁，甚至比房子还要老一点—多可怕的想法。你靠近唯一的一扇窗户；窗户摸起来冷得瘆人。英格兰的冬天要来了，这个季节总是冷得刺骨。昨天晚上，一场暴风 侵袭了伦敦。 你从未发现有人进出过那栋废弃的房子。不过，邮差仍往那里送信，把信从邮筒门板上的破玻璃洞里塞进去—邮筒已经被钉死好多年了。男人们经常在走廊里小便，一位站街女在那里招揽生意。天长日久，栏杆上被涂满了污言秽语，许多窗格被钉上了木板，房子外墙上长出了醉鱼草。 你有一种感觉，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男人。一天午夜，一个影子从上窗玻璃处闪过—你是这么认为的—影子移动的方式显示出了男性特征。有一段时间，你常常想到他—他怎么一个人住在炸毁的老房子里？是谁寄来的信？信上写了什么？—这样的想法让你度过了黎明前的残酷时光。但是，这天早上，另一个人再次来到了你身边—他来自同样的灯光下，来自一个看不见的房间，来自一个你已经住了十三年、却从来不属于你的城市。我们都有过这种经历：我们的大脑因为某个人而放空。我们以为自己已经将他遗忘，或者故意将他抹去。但是，你今天发现，他是一个不愿被放逐的流浪汉，一个仍在试图回家的移居者。 他有时候很难相处。否认又有什么用呢？对一个相对年轻的男人来说，他容易发怒，喜欢记仇。因为，窃窃私语、阔边女帽、说长道短与吃吃窃笑—这些总在强调你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一边是善 妒的泼妇们；一边是三下巴的伪君子，虚伪到不愿说出真实的异议。年龄是什么？是杜撰，是日历上的墨渍。*近，会有这样的时刻，感觉昨天有如上一辈子，明天像是未来的一个世纪，似乎是那么地 不可触及。假如他活过了青春时期，你们的年龄差距就会缩小。因为已婚夫妇会变成“同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像彼此。两人就像一副书立一样，将共同的回忆存于两个书立间的灰白色书封中， 却都没想过读一读曾经让他们分开的东西。他现在多大岁数？八十岁？大概吧。一个穿拖鞋的老笨蛋；一个走路拖拖拉拉的家伙；一个老书袋。一场宿醉之后，你在沉闷的空气中无法理清思绪。你对几十年记忆的整理开始停滞，不断出错。几次尝试失败后，你选择了放弃。 你抿了一小口酒，酸酸的，像药味儿。你不过是个移居者。杜松子酒的气味让你两眼潮湿，不知怎的强化了他的存在。但是，你面露苦相地咽了一口，驱散了这种气味。这个粗鲁城镇的日常恶意。 这不是叶芝写的吗？或者出自我的另一个呆朋友—萧伯纳？他是在抱怨都柏林；但对老人、穷人、合著者来说，所有城镇都是粗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