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源

2016年夏末初秋，重庆，摩围山。阳光白苍苍的，山上的风有秋的劲道。一辆考斯特蜿蜒上山，在半山腰观景台惯例停下，一群花花绿绿的人哗地被吐出来，喧哗散一地，各种姿势拍各种照。几分钟，狭窄的车门像一个沙丁鱼罐头口子，人群鱼贯而入，车门无声闭合。一名白衣短裤高筒靴女子兀自在观景台举着手机照前照后、拍左拍右。然后相来相去好歹相中棵有圈小帽檐的树，缩进树冠阴影里。 车窗内一个女孩探出身子喊：“小麓，一起去吧，来都来了。”车外女子扬扬手，车即刻启动，好像是被她挥走的。车窗内的人早缩了回去，白麓还挥了两下，这感觉蛮好，轻轻一挥手，挥掉庞然大物。 车在数百米外的上山步道口再停住，再次被吐出来的人们依次上山。人们走上坡路，不得不低头，弯腰屈膝甩给后面一串屁股。后面的人自是不甘，不免争先恐后，要赢在起跑线上。走前面的一股劲使完，抚膝叉腰、望顶兴叹的不在少数，而好歹登上去的，气力所剩无几，下山双腿打颤连爬带滚的更多。世人都晓上山苦下山难，但山高人为峰的理想依然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 白麓一边远远看着他们，一边从包里掏出一个粉色小瓶，右手擎住，在空中画着圈，对着脸喷；左手在脸上轻柔地拍，像拍婴儿的脸。喷完脸喷脖子喷手臂，直把每个细胞灌足了水，方收了粉瓶。再掏出两管防晒霜，乳白色的30倍数，银色的50倍数，思付了一下，将乳白管放进包里。白花花的阳光被明显有秋劲的风饱蘸着，在脸上刷来刷去，她断不接受瓷器般白皙细腻的脸被这该死的刷子一层层刷黑刷糙。没有什么比一张干净的脸更重要，这是对世界的尊重。带着这份尊重世界的神圣心情，她豪壮地用50倍防晒霜将脸、脖子、手臂、腿等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厚厚抹了一层。末了，她在原来太阳帽和墨镜的基本装备上加了个十分洋气的口罩，再套上领子可以埋进半张脸、下摆及膝的细纱防晒衣，工序细碎，不亚于古代女子的烦琐装扮。 弄完这一切，白麓仰头看头顶的树。相信世界，不如先相信自己；相信完自己，还得寻找对世界的信赖。白麓墨镜上方唯一可表情达意的两道眉蹙起来，显然没法说服自己信任那棵树。所谓树冠，实际上是稀稀薄薄的一层枝条，上面暗绿色的椭圆叶子毛毛躁躁毫无光泽，一串串米白色的花串兀自随风摇曳，一副贪图享受不思进取的样子，哪有心顾她，有也是有心无力。 白麓端详了一会儿，端平好看的头，左右前后四下逡巡，黑发如瀑，在背上一波一折地流动。她想找一棵有厚厚大大树冠的树。树是不少，却都争着与她比纤细娇媚呢，竟难找到一棵树能承担庇护她的责任。末了，她脸朝东南方向定格。 那里，有一条从主公路分岔出去的支路。路面齐整，阳光下白亮亮的，两行标致高挑的行道树，晃眼有城市道路的感觉。路尽头，耸立一扇大门，大得毫无节制，确切地说，是两根粗壮彪悍的水泥柱桀骜地戳向空中，共同顶着一道同样粗壮彪悍的水泥横梁，三道直线构成一个框，像要把天空框住似的——一眼望过去的大半蓝天都在框内。而三根水泥柱子交了头，还都强势地伸出一截，呈无限延展之势，却被硬生生切断，整个门更显方正刚硬、霸气横空的样子！ 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