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后90天

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大千世界，总有人偶遭不测。这倒不是我，我过着平凡的生活，做着平凡的事情。倒不是说我的生活很无趣，但确实没有什么让人惊掉下巴的大事。直到眼下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说实话，这真是…… “你有男朋友吗，珍妮弗？” 我略带歉意一笑，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动了动，“嗯，没有……我还是单身。”我讨厌这种问题，“我偶尔有约会。麦肯齐医生，我不太懂上网，另外，我连左右都分不清呢。”我尴尬地笑了笑，瞟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你不是那个意思吧？” “不是。”他抓了抓下巴，“今天谁陪你来的？” 我有点吓到了。一瞬间，我以为他要告诉我，我得了性传染病，这样我对公厕的恐惧就说得通了。“为什么这么问？”我说，“我应该和谁一起来吗？” “这对你会有一定的帮助。我让接待员转告过你。”接待员确实提过，但我以为她只是开玩笑。 他摘下钢丝边眼镜，双手捂住眼睛，“真的很抱歉，珍妮弗。有一个坏消息，你得了一种罕见的血液病。” 他的脸色阴沉，我从没见他露出过这种表情。整个房间开始混乱地晃动起来，我的耳朵也是，一切都在晃动。我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到麦肯齐医生的脸上。他的鼻翼在颤动，他捏住鼻梁，揉着布满皱纹的横肉。他偷偷瞄了我一眼，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接着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个难懂的术语。我只听到结尾带个“病”字。 “什么意思？”这显然需要生物课的知识，要听一节冗长而复杂的讲座，无非是关于血小板和白细胞对抗红细胞的。我从来弄不懂这些东西，更别提现在我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听起来不好治。”我说。 “是的，”他低声说，“很难治。”他摆弄着文件，将它们整齐地排列好，他清了清喉咙继续道，“不治之症。” 我不确定我有没有听错，“我不明白。” “珍妮弗，我对这种病进行了广泛的研究。这是非常罕见的疾病，我们国家大多数血液学家在整个职业生涯中都不会遇到这种情况。恐怕没有像化疗这样可行的治疗方法，因为化疗需要时间……”他左颚一紧，又松了下来，像被松紧带钩住了似的。“你恐怕没多少日子了，”他咳了咳，“……*多三个月。” 先暂停一下。他真的这么说了吗？这就像走进一家声名狼藉的餐馆，酒保在账单上多加了一瓶酒，还侥幸地希望不会被你发现。 我的耳朵嗡嗡直响，我努力想要抑制住冒出喉头的胆汁，但它还是不断地翻涌。“麦肯齐医生，”我口齿不清地说，“我觉得我要吐了。” 眼前这位老医生慌张地瞥了我一眼，动作迟缓地俯到桌下，还撞到了胳膊肘，“哎呀。”—我能感觉到他的疼痛。他递给我一个灰色的金属桶，我盯着桶，他礼貌地站在那里。 我全身上下每个细胞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个桶上，一张士力架包装纸夹在揉成团的废纸间。我干呕了一阵，吐了起来，脑袋好似擂鼓一般振动着。麦肯齐医生递给我纸巾和一杯水。“慢慢来。”他说。 但我没有时间慢慢来了。我缓缓地啜了一口，想全面分析一下情况。“所以你认为我还要不要治疗？” “我做了一些调查，珍妮弗，我不想让你空欢喜一场。我必须告诉你，治疗只是权宜之计。”他的声音在刺鼻的空气中飘荡，断断续续地闯入我的意识中。“……哪怕”“……只能这样”只言片语撞进我的耳内。我不想听。办公室的墙壁毫无特色可言，灰暗阴郁，向我步步紧逼。像他一样。 麦肯齐医生担任我的家庭医生已经三十多年了—但除了四面灰墙，我对他一无所知。噢，他可能会囫囵吞掉一根士力架当作午餐。办公室里没有一张家庭照片、宠物肖像或解剖图，甚至没有什么可怕的戒烟海报。我并不抽烟，但如果有东西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求之不得。 他说完了，我全程心不在焉。他的语气谈不上热情，“我只是不想瞒着你，珍妮弗，”他又戴上眼镜，“你要了解预后，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医生？ “谢谢。”我说。 他起身去打开一扇窗户。我盯着白晃晃的乙烯地板，在转椅里来回旋动。我发现我仍然紧抓着垃圾桶，于是我赶紧把它从我鼻子下方拿开。 “但是麦肯齐医生，你确诊了吗？我是说，我只是感觉……累了，没有任何疼痛，只是累了。可能有点浮肿。你确定不是肠易激综合征，或者是慢性疲劳综合征，还是……”我听起来像是恳求他给出另一个专业术语。我确实是这么想的！除了血液病之外，什么病都行！没开玩笑。 “我这儿有你的验血结果，珍妮弗。”他手里拿着一套整齐的文件，那是确诊的证据，“我也希望可以告诉你是其他病，但这恐怕已经是晚期了。”请求驳回。他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做出了有罪判决，“真的很抱歉，我真希望你能早点检查。” 我脑中憋闷。我今年才四十三岁，刚刚获知因为没能及时检查，我活不到四十四岁了。我想哭。不！我不会哭。我不能哭。我在人力资源部工作，受过训练，不会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再说了，告诉病人死期将临，这对医生来说一定也很难过。我不需要让情况变得更艰难。“我也很抱歉。”我说。 他像赌场里的荷官分发筹码一样，在桌面上摊出一沓宣传册。“这些可能对你有帮助。”他放柔声音。我僵硬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把它们扔进手提包，看着他飞快地写处方。如果那一瞬间我的情绪没绷住，我会把这玩意儿甩进那个垃圾桶里。“这些药街角的药房都有卖，应该暂时能撑一段时间。” “暂时。”我重复道，这听起来就很不祥。我仔细地阅读这张字迹潦草的药单，希望能认出熟悉的药名，可以少花一点钱—安定药、可待因或任何一种存在母亲早已消失的药柜里的药物，她无不骄傲地备下这些药，认为总有人会用到，尤其是她自己。但我什么药都没认出来。 “这些药有什么用？” “它们有助于缓解疲劳和疼痛。” 我带有一丝礼貌的怀疑，好奇地看着他，“但是……” 他嘴唇嚅动着。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读宣传册。他清了清嗓子，突然站了起来表示到此为止，“我们很快就要再次见面了。接待处的尤妮丝会为你安排时间，所以离开时请记得去找她。别忘了拿处方，亲爱的。” 他叫我“亲爱的”，他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我。我真的要死了。他绕过桌子走出来，送我到门口。这种举动对他来说已经相当友善了，通常他都任我独自离开。*后他还慈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医生，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垃圾桶。”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