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翅

　　《空翅》：先生在朋友圈看到我生病的消息，发来秘方，嘱我坚持泡腿，喝生姜红糖水。还给我画了画像，生平里的**张画像。那么像我，五观神态及散发出来的气息。油画是漫长的，需一遍遍上色，干了方能继续。不知道先生用了多久的时间，一个月还是半个月，总之，从这个冬天开始，就在酝酿。雪一直在落，天气极寒，白白的一片，十多年没有过的场景。只要稍停，先生就去画室，打开电暖气，安静作画。先生是位老人，每天看书习字、挤公交、烧三餐饭，有时还拉着米袋子上楼，中间往往歇上几歇。先生简朴，一身布衣，隐匿在这座小城。不想用任何形容词来形容他，那些东西都很脆弱空洞，他身上的仙气是漫长严肃的岁月给的，也是艺术转换。曾开玩笑说，先生即便掉到灰堆里，都有出尘之美。的确如此，有些东西是遮不住的，哪怕再大的苦难与疼痛。先生轻盈，心里只有艺术，画着画着就忘记了时间。那种状态真好，“给内心世界以自由，打开一切闸门，你会大吃一惊地发现，在你的意识里，关着远远多于思想情感和诗的力量。”先生便是这样的人，人世间留给这个古城*美的礼物。而画像，是我病中，以至一生收到的*美*珍贵的礼物。从未向先生索过画，更别提画画像。就像我不喜欢别人向我索文样，每个入的劳动都应是喜悦的，那是内心的光芒，不被浮云遮蔽。我更喜欢距离，那是对他人的尊重和自我固守的自尊。先生用了稳重的咖啡色调，大公报做底，衣服的领子高而贴服。按我照片画的，只是置换了年代，像一张老旧底片的翻拍，那是唤不回的记忆，对美和一个时代的追忆。先生从来不运作自己的画，他学生画作的价格已然不菲。先生是安静的，很多东西打动不了他。还艺术以初心，且一直这样做，就像十几岁时捡烟头。那时的烟头没过滤嘴，烟丝烧不尽，拾得多了，可换分分钱，好久才能买一本美术方面的书籍和文学上的著作。《金蔷薇》就是这样来的，如老沙梅一样，他打首饰，先生买书。他们都在淘金，都很纯粹，所以敬爱这种人生。前几天出去买菜，天是阴的，风摇动着香樟的树杪，并不觉得冷。是春天的风，恹恹的，绿是老绿，并没些许新意。梧叶还没掉光，焦脆地挂在光秃的树杆上，风一吹，哗哗作响，似干花。这样的寂寞真好，如贴上去的简笔，只是一个轮廓，没太多的意象和心事，离冬不远，离春也不近，就那么清寂着。一棵树总是美的，春天时鲜嫩，毛茸茸，有粉的声音一层层发生，耳膜是鼓的。纱帘外新煮了茶，白软软的，洗透了的香。春就是这样，飘忽着，一片叶子往往比一朵花更温和，更长久，更像春天。即便到了秋，通体黄透，一大片一大片往下掉，也是别致的。在路上，被风簌簌地刮过来又刮过去，那么惆怅。每晚散步，卷到脚边，俯身拾起一片，带回去放在飘窗上，夜便殷实起来。季节，只不过是一盏随手拧亮的灯，时光是矮的，笼着伏案的人，那层暗橘色，柔和而考究。安静里，多少人睡去，又有多少人安静地醒着。风扬起大衣的摆，慢慢地走着，并不急着到菜场。身边的门面都熟悉，生意并不好，冷冷清清。没戴眼镜，世界是模糊的，看不清任何人。这样倒好，仿若路上只有自己，街道也就变成了一个人的街道，那么空旷，如在旷野。很羡慕那些不知疲倦的车，没有归期似地一直往前开。心里想着要是不买菜就好了，便可节省下时间做些喜爱之事。菜场里没人等，熙熙攘攘净是些陌生面孔，只有一次看见自己的爹妈提着袋子站那儿选菜。袋子里装有香葱，绿绿的。我抱了一枝梅，夹了叠宣纸，远远望过去。老太太穿了件鲜亮的袄子，戴了顶帽子，半指手套，低着头，很干净的样子。帽子是我买的，一眼的喜气，安稳得像年画。生命奇妙，俗人俗事的光环，亲切到哪儿都能碰见。还有一个卖鳝鱼的，脸上有条疤，红赤赤的，是个女人，四十来岁，也卖螃蟹、黄颡和财鱼。每次去都找她买。她没门面，只在路口进去不远处就地摆个摊，两个盆子，一块板子便是全部的家当。她麻利，笑得轻盈，一边低头做事，一边应答着，偶尔抬头，也是明媚的。她收拾鱼，回身从摩托车龙头上扯下袋子，撩起旁边盆子里的水洗手，在围裙上擦一把，接钱数钱找钱，动作像流水。阳光暖暖的，照着简陋的菜场和她的脸，那么好。她不丑，挺好看的。关键是对我好，鳝鱼卖别人45元一斤，卖我38。38是我还下来的价格，也就成了惯例，不管年节，就这么卖着。即便饭馆成盆成盆的要，也比我的贵。不关秤，高高的，还价也不反感，嘴里笑着说卖不起，却一如既往收着老价钱。卖的是野鳝，真正的黄鳝，个头肥大，炒出来鲜嫩，肉翘翘的。有一次，买了她的螃蟹，是公子，又跑到里面称泥鳅。贩子问多少钱，咋不买她的，也是个女的。我询了价，她说58，我说我买的价格你卖不起，她问多少，我报了价。她说下次来，也给这个价，可知菜场的水有多深。一个男人过来，并不还价，提着便走，相比女人总是琐碎小气些。每次去，依旧寻巷口的女人，有时候走过去，又退回来，重新找一遍。她若不在，便很失落，向旁边摊位打听，卖花的告诉我，她家里*近有事。能有什么事呢？心里不免嘀咕起来，是不是儿子要结婚了？这一想，自己倒笑了，纯属杜撰。于她知之甚少，有没有儿子，真不知道。也会想着是不是病了，水那么深，天那么冷，双手泡得那么白。又想她脸上的伤咋来的，年轻时是否有过噩梦，现在过得好不好，爱人待她若何，一连串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