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后传奇

楔子 傍晚，彩霞姗姗，隐入云层。夕阳亦缓缓归山。湔山巍峨，广袤的原野在山脚下铺陈开来，茂盛的粳稻田一眼望不到边。山脚下的村庄，升起了袅袅炊烟。村口的柳树下，两个孩子在小溪旁玩着泥巴，等待在远处地里薅草的父亲归来。离他们不远处，有两间茅屋，两位妇人正在火塘里烧煮食物。一位阿伯背着整捆的柴路过，高声向其中一位年长的妇人问好。 “大德让带一句话，他再薅完一条田埂就回家，让你们先吃，莫要等他。” “大德这孩子，今天干不完明天再干就是了，怎的连饭都不贪了。” “老祖母今晚煮了何物？香味怎的如此诱人。” 老祖母笑着应道：“是我家大德昨日猎的几只野兔，叫乡良人见笑了。如不嫌弃，请乡良人一同享用。” “多谢老祖母。家中还有老母亲，亦在等我回去。先告辞啦！” 乡良人又往前走了一户，遇见捧着陶碗蹲在地上吃饭的三娃子和他新娶的媳妇。正欲打招呼，三娃子媳妇已凑到跟前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乡良人，听说隔壁的花祖母，当年与先王后是手帕交呢？” 乡良人放下柴火，笑了笑：“何止花祖母。咱们村的老辈子，都与先王和王后是故交呢。” “哦？可否说来听听？” “你是新嫁来的，自然是不知道。咱们村啊，当年并非在山脚下，而是在半山腰呢。想当年……” 突然，门前大树上栖息的鸟惊叫一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乡良人抬眼看去，先前万里无云天空，突然出现鱼鳞状的云。山林之中，密密麻麻地飞出了各种鸟。蝙蝠也从屋檐下窜出飞走。农人们用来耕种的大象突然发了疯，挣脱了束缚，长啸着冲出了村子。狗冲着主人乱叫，成群结队的动物惊恐万状，从山林里狂奔向山下。 这场面十分诡异。乡良人见状，心中顿觉不妙，还没来得及反应，花祖母和她的儿媳已经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儿媳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花祖母则朝着乡良人喊道：“天有异象，不祥之兆，快回去救你母亲！”而后就朝着大山跑去，朝着远方还在劳作的人大喊：“大德！大德，你快回来啊。” 陡然间，似有蟠龙在地下翻腾，地面开始晃动，由慢至快，叫人无法站立。三娃子的新媳妇吓哭了，和丈夫蹲在地上不敢动，原本捏在手中的陶碗被摔得稀碎。眼见着村子里的房屋在自己面前坍塌。乡良人扔下了背上的柴火，哭喊着“阿娘”，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的家。 地面开裂，山岳在怒吼，无数大树在顷刻之间倒下去，巨大的岩石被泥土裹挟着，面目狰狞地从山上咆哮而来。原本在田地里劳作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山已经压了下来。尘土顿时炸裂开来，盖住了半边天。看着那座山在眼里消失，花祖母没了力气，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花白的头发上扑上了一层灰，混浊的双目里涌出了泪水，颤抖的双手已无法控制，勉强支撑着她半塌的身体。她朝着远处那个被整个填埋的地方，悲痛欲绝地喊道：“儿啊，我的儿啊……” 地动山摇停止了。花祖母年迈的身体根本无法承载她的悲痛，整个人瘫在地上，奄奄一息。身后的村庄早已被夷为平地，幸存者们哭喊着寻找亲人。 漫天的尘土渐渐散去，一声“阿娘”自远方传来。花祖母抬起头，瞧见灰头土脸的儿子正朝她奔来。母子二人劫后余生，抱头痛哭。躲过一劫的儿媳也带着两个孙儿跑了过来，一家人免不得又是一场痛哭。哭罢，儿媳说乡良人召集大家退避到安全的地方去，因着地仍在震动，此处可能还有危险。 花祖母连忙问：“乡良人老母亲可得救了？”儿媳妇道：“得救了，得救了。山崩地动方始，便见一红衣老妇人从天而降。她不仅救了乡良人的老母亲，还连带救了好些个老人呢。” 大德在一边插话：“红衣老妇人？救我的那位好心人，亦是身着红衣，面戴红纱。” 花祖母：“哦？” 大德老实说道：“儿子本在田里劳作，突见地鼠四窜，蛇也从地洞里钻了出来。正在疑惑，陡然间空中就飞来了一根红色的披帛，缠住了儿子的腰。儿子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甩出去十来丈远，被摔得晕头晕脑。再睁眼，恍惚间见一红衣人踩着大树，一路飞驰，朝着村子方向奔去。儿子以为……以为是见了神仙。” 花祖母若有所思。 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聚集到了更远的平地处，余震一波接着一波，远处的山也一波接着一波地坍塌。惊恐万状的人们关怀着自己的家人，也议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乡良人的老母亲来到花祖母身边，颤巍巍的双手握住老姐妹的手： “大花，我见到她了……” “真的是她？” “是她。” “她可还安好？” “老了……” 花祖母闻言，哭了起来。她当然知道，那个“她”是谁。 篝火在燃烧，村民们在咆哮的山风中互相依偎在一起。天下起了小雨，孩童在哭泣，小狗不停地叫，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次日，晨光熹微，迷迷糊糊中，花祖母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官兵，有官兵……” 花祖母睁开眼，但见乡良人正恭敬地迎接一位身着官服的男子。 那男子抱拳，朗声说道：“各位回龙沟的父老乡亲受苦了。在下乃是王都司徒，奉卢帝之命，前来接各位赴王都安顿。” 乡良人已是受宠若惊，连忙跪地谢恩。司徒扶起了他。乡良人惴惴不安道：“此事，此事如何……如何能惊扰国主？” 司徒说道：“昨日地动，王都亦有受损。临到夜里，国主本在殿前休息，却见一位红衣圣人从天而降。圣人道，先王与王后的故交旧知皆苦存于湔山脚下回龙沟村。此村原在半山腰上，数十年前，因前朝覆灭，前朝妖后焚山、焚村，不得不迁到山脚下来。这几十年来，回龙沟村民从未求助于王族，境遇十分凄苦。先王与王后在天之灵请圣人托话，叫国主好生安顿诸位。” 说着，司徒再次向村民们抱拳：“诸位，请吧。” 众乡人感激涕零，纷纷收拾行李。乡良人的老母亲与花祖母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两位老人相互搀扶着，朝着背后坍塌的湔山跪拜磕头，嘴里念道：“多谢神后慈悲，多谢神后搭救。神后多保重，老身日日为神后祈福。”众人迷茫，不知她二人究竟在拜谁。 乡良人上前，扶起老母亲与花祖母：“老祖母所说的神后，究竟是何人？” 花祖母叹道：“日月更替，风云变幻，五十年如一日挂记着我们湔山的，始终只有神后啊……” “神后？” “那前朝妖后，可不是焚山焚村的恶人，分明是天下一等一的圣贤王后啊……”花祖母指着塌了半边的湔山，“五十年前，她便与先王、先王后，生活在这座山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