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在等你

◆**章重逢.那个人 凌晨4点，急诊大厅恢复了宁静。 许沁一身白大褂，手插着兜从大厅走过。 保洁员提着拖把，蘸满消毒水，用力擦拭地板上的血迹。 许沁心不在焉，走到保洁员身边才回过神。保洁员躲闪不及，拖把推着污水和血迹，盖到了许沁鞋上。 保洁员慌忙道歉：“对不起，许医生！对不起！”说着下意识地拿抹布去擦。 许沁迅速抽出手，拦住保洁员下蹲的身体：“不用，没事。” “可是……” 她温和地打断：“是我不小心，给你添麻烦了。” 保洁员听言，越发难为情：“哪里的话？要不，还是我帮您擦擦吧。” 她再度拦住，极淡地笑了笑：“我自己处理就行。” 保洁员愧疚而感激：“许医生，您人真好！” 许沁继续往前走。 保洁员握紧拖把，在她身后打量——纤瘦高挑的身材，白大褂更添一丝清丽，过肩的头发拿皮筋箍了个圈，有几缕散落两旁。 保洁员犹豫半刻，轻喊：“许医生！” 空旷的大厅里响起回声。 许沁脚步一停，回头：“嗯？” “刚才送来的那个人，救过来了吗？”保洁员说着，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脚下的血迹。 此刻的急诊大厅风平浪静，静得落针可闻。谁能想象不久前这里哭声喊声，乱作一团。 “救过来了。” 保洁员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太好了，许医生。”她对许沁鞠躬，“辛苦您了！” 许沁略微颔首算是回应，转身离开。 凌晨4点，正是夜*深的时候。 医院走廊里灯光惨白，空气中弥漫着生死场特有的味道，沉闷、苦腥，挥之不去。 许沁双手习惯性地插回兜里，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走进办公室，站定。她低头凝视脚上脏污的鞋，眼里露出一丝嫌恶。她眉头皱起来，觉得恶心极了。那泥水和血水仿佛能穿透鞋面，从她的脚背渗进身体。 她迅速坐到椅子上，脱下鞋子扔进垃圾桶。袜子是干净的，她熟视无睹，扯下来也扔进了垃圾桶，又拉开抽屉，扯出湿巾，用力来回擦脚背，擦到皮肤发红像要破皮才停下。 她平静下来，缓缓地调整一下呼吸，扔掉纸巾，打开柜子，换上备用的鞋，转身走到洗手台边，开水龙头，打肥皂，搓擦双手，冲去泡沫。再打肥皂，搓擦双手，冲去泡沫。如此往复三次。 她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一眼，4点10分。窗外漆黑一片。 急诊室里安安静静，仿佛这一夜终于要平安过去。 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来自孟宴臣：“周末回趟家。” 许沁从黑掉的手机屏里看见自己眼窝微陷。她已经连续工作22个小时，整个人都麻木了。 她把手放回兜里，食指轻敲着烟盒和打火机，瞟一眼墙上“请勿吸烟”的标志。 她盯着那标志看了一会儿，勾了勾唇角，起身走去阳台。 她倚在栏杆上，在夜风里点燃一支烟。 抽到半路，身后传来喊声：“医生！” 许沁起身把烟掐灭，关上阳台门，回到室内洗了三遍手，刚关上水龙头，一个邋邋遢遢满身烟灰的男人冲了进来：“医生，帮帮忙！” 她上下扫视他一眼，无明显外伤，便问：“你哪儿不舒服？” 国字脸男人上气不接下气，摆手道：“不是我，是我兄弟，他——” 正说着，三四个脏乱不堪的男人踏进门，周身一股刺鼻的烟熏味和汗臭味。这群男人统一着军绿色背心和裤子，个个身材高大结实，却一个比一个不修边幅，膀子全露在外边，沾满黑灰，不知从哪个建筑工地来的。 国字脸男人喘一口气，指向身后。许沁看过去，一片男人的身体，汗背心裹着，一时倒也不知他在指谁。 “他，他牙疼得特厉害。” 她顿时停下脚步：“牙疼？” 国字脸男人还在指：“医生，你过来看看他……” 许沁打断：“急诊没有牙科，去门诊挂号。” “门诊现在没开门。” “那就等开门了再去。” 许沁走到自己桌前坐下，抬头才见一群男人齐刷刷地盯着她。 也就是在这一刻，许沁看见了人群里那个“生病”的男人。他戴着口罩，浓眉之下，口罩上一双眼睛直盯着她，目光锐利而明亮。 只是一个眼神，足以看出他和他身边的人截然不同。 她无惧地回看他：“听不清楚吗？急诊没有牙科，去门诊。” 他没有开口。 反是国字脸男人有些急脾气，窝火道：“门诊现在不开门，这要怎么办？” 许沁：“忍着。” “你！”国字脸男人捏了捏拳头，一咬牙，像是做了极大的让步，“那你开点止痛药。” 许沁靠在椅背上，双手插兜：“我这儿开不了。” “怎么药也开不了？你做医生的，知道牙疼起来多要命吧？！” 许沁平淡地回答：“要不了命。” 国字脸男人认为她在挑衅，提高了音量：“你怎么说话呢？” 她看向他：“我在很耐心地应对你们的胡搅蛮缠。” 国字脸怒了：“我看你——” 一个年纪稍大的上来拉住同伴，打圆场似的解释：“医生，其中有误会，怪他刚才没说清楚，我们不是因牙疼来的，不是那什么蛀牙，是工作中受了伤，把牙撞断了。能不能看看……”说着就回身要去摘那男人的口罩。 许沁低下头翻病历：“别摘了，我不是牙医，看不了。” “那能开点药吗？止止疼。” 她合上病历：“开不了。要我说几遍？” 话音未落，国字脸彻底忍不住了，大步上前指着许沁：“你信不信我——” “杨驰！”冷冷一声喝止，来自戴口罩的男人。 那嗓音低沉隐忍，异常有辨识度，许沁无意识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又是那个眼神，眼睛又黑又亮，盯着她。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打扰了。” 许沁不说话。 戴口罩的男人走了一步，停下，淡淡地问：“门诊几点开门？” 许沁：“8点。” 男人：“谢谢！” 许沁：“不用。” 男人起身往外走，杨驰还不服气，跟上他：“宋队，这——” 宋焰已走出去。 其他人跟着离开，杨驰还气愤地对着许沁指了指，一跺脚走了。 杨驰追上宋焰他们，火气没消：“那医生态度真恶劣，我非得投诉她。我刚进门时见着了，投诉意见簿就在大门右边。江毅，你跟我一起去。” 江毅叹了口气：“我就怕投诉也没用，这儿是第三医院，刚刚那姑娘，跩得二五八万似的，谁晓得她什么来头？” 宋焰走下台阶摘掉口罩，朝垃圾箱里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江毅：“宋队，没事吧？要实在不行，给上边打个电话？” 宋焰：“没事，走吧。” 杨驰站在台阶上不动，想了想，决定返回：“不行，我还是得去投诉她。” 宋焰低声叫住他：“算了。” 杨驰不肯：“不行，一想到她就来气，不管有没有用，我都得投诉。” 宋焰又说了一遍：“我叫你算了。” 杨驰不听，转身往上跑。 宋焰：“你想违抗命令是吧？” 杨驰刹住脚步，身子往前倾了倾。 宋焰：“给我站好！——立正！” 杨驰“唰”地挺直身板。 宋焰用下巴往街那头儿指：“归队。” 杨驰笔直转身，小跑下台阶。 深夜，街道空无一人，对面停着一辆消防车。 江毅走上前来，要说什么。 宋焰皱眉，不耐烦地往远处摆了一下头。江毅“唰”地立正，敬了个礼，跟着杨驰小跑而去。 宋焰立在原地，拿口罩胡乱擦了一下脏兮兮的脸，不小心碰到脸颊，他“咝咝”吸一口冷气，忍着剧痛舔舔牙齿，又吐出一口血唾沫来。 牙疼起来还真要命！ 宋焰回头看一眼许沁办公室的方向，半秒后，收回目光。 江毅刚上车，杨驰问：“我怎么觉得宋队今天不大对劲？” 江毅：“想说什么？” 杨驰：“就他那脾气，要放到往常，早没好脸了。” 江毅：“对方是女人吧！” 杨驰不以为然：“宋队那暴脾气，对女人也没多客气——估计看这位是个美女。” 正说着，宋焰拉着把手跳上车，一掌拍在杨驰后脑勺上。 杨驰立马抱头求饶：“我闭嘴！” 宋焰：“开车。” 红色的消防车缓缓启动。 一路通畅，街灯辉煌。城市尚在睡眠中，天光却已微微亮。 宋焰手搭在窗边，指间的烟已燃到尽头。他回头看一眼，车上的弟兄们歪七扭八地睡着，他吸完*后一口烟，又缓缓吐了出来。 眼前浮现出在医院的那一幕。 她双手插兜，靠坐在椅子里，下巴微抬，表情疏冷，毫无怜悯地看着他，一如当年。 宋焰竟从没想过，她回国了，而且认不出他来了。 呵，一晃也快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