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在夜里游过

　　天蒙蒙亮，果果便从被窝里爬起来。又是个大雾天。云帽峰和牛驼山躲进浓雾里，屋子正脊两端展翅欲飞的泥塑鸽子在白茫茫的雾气里若隐若现。果果呼着白气，从粮仓捧一把玉米粒出来，栖息在木梯上的鸡群伸长脖子，咯咯咯咯地朝她围来。她将玉米粒抛撒到门口干燥的空地上，鸡群啪嗒啪嗒拍打着翅膀，扑成一团繁花，密密麻麻的喙像雨点一样落在地面。果果跨出门槛，来到院中，抱了一抱金色的松针回屋。　　土墙上只有一方狭小的窗洞，加上天阴，屋里仍一片漆黑。果果摸索着来到火塘边，从怀里摸出一盒火柴，侧侧身子，借着窗洞中微弱的光芒，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将火柴盒轻轻推开——盒里歪歪斜斜躺着三根红头火柴。她用食指和拇指取出其中一根，犹豫了片刻，举起来的火柴并没有在火柴盒磷面划下来，又放回到盒里去了。从几天前起，她就只剩下这*后三根火柴了，每次要用掉时，都不禁会犹豫起来。　　果果起身来到院门口，趴在大门上，顺着门缝往外观察，她看到浓雾中卫生院的瓦片屋顶上还未冒出炊烟。　　她家住在山脚下，百米内只有两家邻居，她家和卫生院离得*近，只隔一条横切而过的公路，又是对门，来往*便捷。每次家里杀猪宰羊，果果都会在**时间跨过公路，送去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和一小盆撒过盐的熟坨坨肉。卫生院遇到同样的场合，也会如此。果果经常在卫生院生起火来后，捧一把枯草或一把松针，到卫生院去借火。但卫生院毕竟不是庄户人家，起得没那么早，她常常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拣上一簸箕土豆、圆根，踩着难以拔腿的黄泥，果果来到小河边。几根木头支起一根塑胶水管，黑管子里唰唰地往外流出晶莹的水柱，哗啦啦落进河中。　　河面上飘荡着一层袅袅的白气。女人们这时穿着彩虹样的百褶裙、围着方巾，哈出白气，背水，洗土豆、圆根，婀娜的身姿隐匿在袅袅的雾气中，你来我往，隐约传出悦耳的交谈声和欢笑声。因为朦胧，也因山险水美，此刻这里恍然有点儿人间仙境、世外桃源的模样。　　果果埋头搓洗土豆和圆根，浑浊的水从簸箕底下流出。两绺发丝在眼前晃来晃去，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随之飘荡——那是她昨天洗头发用的那种香皂的味道。　　她算过日子，那个喊着“针头线脑换头发”的生意人早就该走村串户出现在路上，可不知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每天梳头，果果都反反复复地梳，直到把梳子插进头发，可以自行滑落下来，才满足地扎起来。她把纠缠在梳子齿上的发丝一根不落地扯下来，把掉落在地上的发丝拾起来，和前些日子攒下的发丝团成一团，装进塑料袋，塞到大门门框和土墙之间的缝里。每一次用头发换来的火柴和针线，都够她和奶奶度过大半年光景。　　清冽的水在果果手上流淌，她并不觉得冷，反而有些痒痒的暖意。她端起洗净后和紫葡萄一个颜色的乌土豆、红红的圆根，一步步往回走，水珠滴滴答答落到脚背上，纯军绿色的布鞋就变成了一双迷彩布鞋。　　出去一趟，屋内的视线清晰了许多。一头花白的猪翘着鼻子，东拱拱西闻闻，哼哼唧唧来到门口，抬起前脚，想要进去，又不敢进去。果果赶它：“花花，出去。”花猪愣了愣，把腿收回，就站在门外，仰着花脸巴望着果果，一副可怜相。家里养有三头猪，分别是花花、壮壮、圆圆，都是果果自己取的名。就属这花花*好动，消化好，饿得快，果果对它也*为严苛。当然，这严苛里蒙着一层隐约的偏爱。果果弯下腰去，使出*大的劲，把庞大笨重的锅搬到锅庄上，将土豆、圆根倒入锅中，用瓢将清水舀进去，直到没过土豆和圆根，再拿起木盖盖上。　　花花再次试探着跨门进入。果果扬起手，将它彻底轰赶出门，撵进圈里，关上了柴扉。花花躲在壮壮和圆圆背后。果果开导它：“你又饿了？还没到吃食的时晌呢，你看看壮壮和圆圆，人家都还没饿。”　　花花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耷拉着花脸，安静地走到*里面，靠着墙根，重重地躺了下去。　　果果来到大门口，高举着手拉出门闩，敞开了大门。两只小公鸡相互追逐，夺门而出。一只老阉鸡慢悠悠地抬起粗壮的腿，稳稳地跨过门槛，昂首挺胸地踱步进了院子。　　卫生院的门已经开了。谢顶的医生正扎着步子，为一个中年男人拔牙。拔完牙，也就该生火做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