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球场

灯光球场 回来之后，我在家里把自己关了整整一个月，哪里都不想去，也什么人都不想见。而事实上也正是这样的，在这里，你并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也并没有什么想见的人。原因很简单，在这里，有什么地方你没去过？有什么人你没见过？ 话虽这么说，但是一出门，你还是想找*熟悉的人，还是想去*熟悉的地方。下午，我约了路远晚饭之后到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那家露天台球室打桌球，让他把马乐也叫上。 现在已经过了八点，不过天空依然还很明亮。夕阳早就沉下去了，青白色的光线还弥留在空气中，让盘旋在我们头顶上的那些成群结队的细小飞虫无处遁形。那是一群群纠缠不休的飞虫，一挥手它们就四散而去，但一停手它们就又相聚而来——就像过去的那些日子。从这里，我现在靠着的这根廊柱的位置，一抬眼就能望见蚂蝗江宽阔而平缓的江面。江面上灰白一片，只有一条铁皮船正在逆水而行，一个男的扶着挂桨机站在船尾，一个女的站在船头，船头不断把水面往两边分开去。 这是一问露天台球室，十几张破烂不堪的案子两两相对地摆在空地上。每张案子上方都悬吊着一盏节能灯——不过，眼下只有我们和旁边的那几盏亮着。七八个比我们小得多的小年轻正围在那边，啪啪声和笑闹声时不时从他们那儿传过来。 台球室的老板还是以前那个，我见过他很多次，但是只知道他姓唐。早些年他在街上开过一家录像厅，那时候他还拥有一头茂密的黑发，不过现在已经被花白的卷毛所取代了。他歪靠在一台只剩下j条腿——另一条腿是几块摞起来的砖头——的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他的女人正在厨房里涮洗着；他们的女儿正趴在厅堂里的桌子上写作业，一动不动的，头顶的那盏灯泡好像把她定在了那儿。 旁边的灯光球场里，时不时会传过来一阵阵呐喊声和吹哨声，那里正在进行着一场足球比赛。我注意到看台的两侧各挂着一条红色横幅，参赛的两边都是跟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一方红队，一方蓝队——起码他们球衣的颜色是这样的。 很久没见到过这一幕了。早些年，我们的——可能也有他们的——父亲在那里活跃过很长一阵子。地质队和基建科，劳资组和调度室，供销科和机关室，每个周末都会在那儿打友谊赛。我和路远经常在看台上为他们摇旗呐喊，他爸和我爸分属两个队，我们一度争得面红耳赤，但是一转眼又好了，一起到灯光球场下面那个防空洞洞口吹冷气……再后来，防空洞里搞了个服装批发市场，还有一家儿童游乐场和一家投币游戏厅，我和路远经常会躲在那里昏天黑地地打游戏，拳皇，雷电，三国战记，恐龙快打，炸弹超人，格斗四人组……那个时候马乐还在襁褓之中。 那是我们623矿的球场，四百米的跑道，两千座的扇形看台，颇具规模。但是到我们高中毕业的时候，球场四周的灯泡已经一盏接一盏坏掉了，只剩下坑坑洼洼的水泥座椅和腐烂失色的塑胶跑道——被大风刮过来的草籽开始在一道道缝隙中生根发芽。再后来，矿藏枯竭，效益年年下滑，623矿就迁到临县一个新开发出来的矿点去了，灯光球场于是就移交给了地方。一同移交的还有机关大院、集体宿舍、子弟学校、职工医院、工人俱乐部……除了那些退休人员，以及我们这帮矿上的子弟。 路远拿起巧克粉擦了擦杆头，然后瞄准6号球——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打完这个球他就要打“黑八”了！本来，他是落后我两个球的，但是球权轮到他手上之后，场上的局势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刚才，就在我出神的那一小会儿，他已经清光了停在袋口附近的三个花色球。这样一来，倒变成了我还落后他一个球。我看见他停下来，左左右右地转换了几个角度，瞄了又瞄，瞄了又瞄。但我料定他打不进。 紧张了？他贼笑着望了我一眼说。不至于！我说。还嘴硬！一见到马乐我就知道你丫紧张了，他朝他努了努嘴。他有什么好让我紧张的？我说。他当然不会了，他姐会！路远说。还打不打了？我说。打！打！他把身子俯下去，瞄准了6号球。 马乐没有听到我们在说什么，他不关心这个，或者也根本听不懂。此刻，他正陷坐在一把蓝色塑料椅子里，因为肥胖，他的整个身子就像卡在了里面一样。他捏着一个望远镜，不时将之对准我，对准路远，对准台球室老板正在写作业的女儿，或者灯光球场里那些呐喊跑动的人。那是一个德国STEINER牌的单筒望远镜，无须调焦，八倍放大，即使晚上也不影响成像效果。它是我在北京三元桥附近的一个地摊上淘来的，晚上见到马乐时我把它送给了他，他就当个宝贝似的一直摆弄个不停。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