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格·伊根经典科幻三重奏:II.快乐的理由 (精装)

　　我沿着乔治街往北走，前往市政厅火车站。一路上，我思考着线性代数作业里第三道题该怎么解。此时，前方一小伙人挡住了去路。起初，我并没有多想——刚刚路过一家忙碌的餐馆，外面总会聚拢着一群人。我绕开人群，准备拐进一条小巷，心想这群人可能是来吃退休同事告别宴的，吃完故意磨蹭着不愿回办公室。紧接着，我意识到他们并非食客。随后，我发现了吸引他们聚集在这里的原因： 巷子里大约二十米处，一个男人倒在地上，双手正护住血糊糊的脸。他身边站着两个男的，毫不留情地挥动着某种细长的棍子在打他。原本以为是台球杆，但我留意到棍端有金属钩。这种工具不知道叫什么，我只在一处场合见过：小学时，有人专门负责在上学放学时开关老式的铰链窗，用的就是这种工具，因为窗户位置太高，用手够不着。 我转向看客们，问：“有人报警了吗？”一个女人点点头，并没有看向我，“几分钟前有人用手机报警了。” 暴徒想必也清楚警察马上会到，但他们似乎毫不罢休，并没有走的意思。两人背对着人群，看来也没鲁莽到连自己长相暴露都不顾的地步。看地上男人的穿着，像是个厨房帮工，努力挣扎着试图自卫，但是动静却比攻击他的人小得多。他被揍得奄奄一息，早已没了力气，也没了发出痛苦哀号的必要。 至于呼救，倒不如先给自己剩口气吧。 猝不及防地，一股寒意掠过我的身体，翻腾起令人恶心的冰冷感：难道我要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被活活打死吗？要是酒后斗殴，过不了多久自会有旁人插手劝架。但这场面看来，两个暴徒必是心狠手辣之人，誓要做掉这颗眼中钉。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会避之不及。或许之后我会被传唤上庭做个证人，没人指望我能做更多，毕竟还有其他三十个人和我一样在袖手旁观。 巷子里的施暴者没有枪。倘若有，他们早就开枪了。而如果有路人干涉，他们肯定不会动手。当然，首先不建议舍命去见义勇为，但是这两个瘪三只有棍子，能干翻几个人呢？ 我解开背包放到地上。可笑的是，我心里更慌了，生怕又弄丢了这些教科书。我想：长点脑子吧，别做傻事。十三岁以后我就再也没打过架。我扫视身边的陌生人，不知有谁愿意在我的央求下一同冲上去。但我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十八岁少年形象，还穿着一件印有麦克斯韦方程组的T恤，肯定不会有人站出来。我一没魄力，二没威信，哪会有人追随我加入战斗呢？ 若只有我一个，定会落得和躺地上那人一样的下场。两个家伙一棍子下去就能把我开瓢儿。人群中有大约六七个身板壮实的上班族，二十来岁，像是在周末玩橄榄球的那类人。如果连他们都觉得自己没什么胜算，我又哪儿来的自信呢？ 于是我伸手去拿背包。既然决定不插手，就没必要继续停留了。晚间新闻自会报道来龙去脉。 我开始往回走，自我憎恶感让我感到不适。可这又不是水晶之夜[ . 指二战时纳粹袭击德国全境犹太人的事件，被认为是对犹太人有组织屠杀的开始。格雷格·伊根著有同名短篇。]，就算老了被孙子问到也没什么好羞耻的。不会有人横加指责的。 可用这样的标准来衡量一切真的好吗？ “去他妈的。”我扔下背包，朝巷子里奔去。 很快，我便已凑上前去，在垃圾的腐臭气里嗅到了三具汗流浃背的躯体气息，而他们甚至还无所察觉。*近的暴徒转过头，眼神越过肩膀瞥见了我，先是警戒，然后是不屑一顾。他在攻击时甚至都懒得将武器举到半空。我用胳膊勒住他脖子，试图将他放倒，他的一只手肘抵住我的胸口，另一只胳膊一把缠住我。我死命勒住不松手，但也没法锁死他。就在他玩命挣扎脱身时，我用力踹向他的脚，把他给踹翻了。我们同时摔倒在地，我被压在底下。 那人挣脱出来，站起身。正当我努力想要站直，想象着一个金属钩马上就要朝我脸袭来的时候，突然有人吹了声口哨。我抬起头，瞧见另一个人打着手势叫同伙注意，于是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十来个男男女女一路沿着小巷，踏着快步走来。这场面倒算不上特别吓人——我见过火气更盛的人群，脸上画着代表和平的标志——但光是人数也足以让暴徒意识到绝对寡不敌众。前头那个家伙退回来对着我的胸口狠狠踢了一脚，然后两人便逃之夭夭了。 我曲起膝盖蹲成一团，抬头看去。我还有点喘不上气，但是不知为何却觉得此时*好不要平躺在地。其中一个上班族冲我咧嘴一笑： “蠢货，你真是不要命了。” 厨房帮工的手颤抖不止，鼻子喷出带血的黏液，双眼肿得睁不开，手摊在身侧，透过裂开的皮肤能看到指关节的骨头。我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差点也落得同样下场。后怕让我震惊，但同样发人深省的是我差点就袖手旁观，让受害者白白丧命，更何况这次见义勇为并没有让我付出任何代价。 我站起来。厨房帮工的身边围拢着人，相互询问该如何急救。我高中时曾上过急救课，还记得一些基础知识，但是那家伙既没断气，又没大量失血，作为业余人士的我此时帮不了什么忙。我挤出人群，回到街上。背包仍在原地，书都还在。警笛声越来越近，警察和救护车马上就会赶到。 我的肋骨很脆弱，但现在并没有痛得不行。十二岁那年，我曾在农场骑越野摩托车时摔裂了肋骨。但我很确定这次只不过是皮外伤。我先弯腰走了一段，等到达车站后，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胳膊上有点蹭破皮，不过肯定不怎么起眼，因为车厢里根本没人看我第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