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邮女人的梦(川端康成作品精选)

　　《女人的梦》：　　当地的外国驻军也应邀参加庆典，和服少女就是给美国兵端茶送水来的。这些士兵自在日本登陆以来，恐怕还是初次看到和服，所以新奇得连连拍照。　　假如说，两三年前穿这种装束是日常风俗，连祐三都觉得有点儿难以置信。他被引进露天茶座的时候，禁不住赞叹起来：四周是一片褴褛，衣服的颜色是那么灰暗；而这些少女服饰上所标榜的大胆，可谓达到了极致。在华服盛装的映衬下，她们的神情、举止也格外光彩动人。这也使得祐三豁然猛醒。　　茶座设在树林里，美国兵正正经经地坐在神社里常见的长条白木桌旁，显出一脸的好奇。十来岁的小女孩给他们端来了淡茶。衣服和举止颇像模特，使祐三联想起旧戏里的童角儿。　　年纪大一些的少女，长长的和服袖子和隆起的腰带显然令人觉得同现时代有点龃龉、不大调和。这些长得很好的良家姑娘这样打扮，给人的印象反倒更有种说不出的凄楚可怜。　　和服的色彩和图案是这样花哨，如今看来未免有些粗俗鄙野。祐三不由得回想起战前的和服，工匠的手艺和穿着的趣味现在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了。　　等到同后来看到的舞衣一比，这种感触就益发深了。神社的舞殿里正在表演舞蹈。也许古色古香的舞衣是特制的，少女的和服是家常的，此时此刻，她们的盛装似乎格外值得一顾似的。她们不但体现了战前的风俗，而且连女性的生理特征也暴露无遗。舞衣料子好，色泽也沉稳。　　浦安舞、狮子舞、静夫人舞、元禄赏花舞——这些业已衰亡的日本的丰姿，宛如笛声流入了祐三的心田。　　招待席分设在左右两侧，外国驻军在一侧，祐三等人则坐在大银杏树覆盖下的西侧。银杏树的叶子已经带些苍黄的样子。　　普通观众席上的孩子朝着招待席拥过来。他们寒碜的衣着，把少女们的长袖和服越发衬托得像是泥淖中的花枝。　　斜阳透过杉树梢，照在舞殿红漆大柱的柱脚上。　　在元禄赏花舞这个节目里，仕女们从舞殿的台阶上走下来，同幽会的情人依依惜别。长裙曳地，拖在细沙尘土上。祐三看到这里，猝然间一股哀愁袭上心头。　　棉和服浑圆的下摆翻露出浓艳的绸里，依稀可见华美的内衣。这下摆如同日本美女的肌肤，也好似她们风流薄幸的命运，在泥地里拖曳而过，毫不足惜，实在令人心痛，又煞是优美动人。从那里荡漾出一缕冷艳的哀愁。　　祐三觉得，神社的院墙宛如一道幽静的金屏风。　　或许因为静夫人舞的舞姿是中世纪的，元禄赏花舞是晚近的，在战败后不久的今天，祐三看着这些舞蹈，觉得简直有股无法抵御的魅力。　　就在他双眼紧盯着舞姿的视线里，闪进了富士子的面容。　　祐三霍然一惊，刹那之间竟惘然若失。他心里嘀咕了一下，遇见她该要尴尬了。可是，他并没有意识到富士子是活着的人或是件什么东西，会对自己有所危害，所以，也就没有立即移开目光。　　方才舞衣下摆所引发的感伤，因看到富士子而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倒不是富士子给了他多么强烈的印象，这犹如一个昏迷的人，当意识恢复后看到映在眼帘里的**个物象，也仿佛是生命和时间的洪流交汇处漂浮着的一丁点东西一样。祐三内心的一角，赫然泛出一股肉体的温馨，一种同自家的一部分邂逅时的柔情。　　富士子神情木然，眼光追随着舞姿。她没有发觉祐三。祐三看见了富士子，富士子却没有看见祐三，祐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尤其不可思议的是两人相隔不过二三十步，刚才那一忽儿，却谁都没有看见谁。　　祐三义无反顾地突然离座走过去，也许是有感于富士子那丧魂落魄的样子。　　祐三冷不防在富士子的背上拍了一下，那劲头仿佛要唤醒一个昏迷过去的人似的。　　“啊！”　　富士子几乎要瘫在那里，猛地又一挺身子站了起来，浑身瑟瑟发抖，甚至传到了祐三的手臂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