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创意写作书系)

当你阅读时，总是伴随着一个三人组：你、作者和人物。至少是这样一个三人组。在宏大的史诗中，这个三人组还可能演变成一个庞大的、部落式的、一夫多妻制的家庭。你可能置身巴黎或匹兹堡；可以躺在床上，也可以待在咖啡馆；可以捧着纸质书，也可以拿着电子设备；你的眼睛扫过页面，可以紧闭着嘴巴，也可以无声地跟读。即使加入了读书俱乐部，你也会有一个人阅读的时候。除非詹姆斯??帕特森有一个圣诞老人的工作室，里面到处是代笔的精灵，一刻不停地为他不知餍足的粉丝炮制惊悚小说，否则作者在创作人物的时候也是孤独的。本质上，人物是不存在的，除非作者像弗兰肯斯坦博士那样为他们注入生命。有时候，人物是作者本人的一个几乎不加掩饰的替身，比如：一个神经质但挺可爱的书呆子，每次都把约会搞得一团糟；或者一个在战争中失去双腿的老兵，努力适应战后的平民生活。但是即便如此，大家都默认：人物是艺术加工的产物。不过，我们都同意，小说家的任务是让我们对人物产生某种感觉，这个人物可以是他想象中的朋友，也可以是在他耳边低语、说他一定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的邪恶双胞胎。我们可以对人物抱有同情和关心，期盼他的成功，痛惜他的损失，甚至对他产生病态的迷恋——如果这个家伙刚好是一个连环杀手的话。如果你喜欢文氏图，想象三个漂亮的泡泡，彼此分开，每一个都安全地漂浮在自己的封闭世界中，分别代表“读者”“作者”和“人物”，然后想象这些气泡会有多少重叠。同情正是从它们彼此之间的渗透和重叠中产生的——你可以自己选择别的比喻，或者指定泡泡的颜色。有时候，作者和读者组成自己的兄弟会，对人物冷眼旁观，嘲笑他的行为，评判他的缺点，看着他笨拙地摸索。有时候，作者完全从人物的角度向你展示这个世界，以至于你几乎忘记了作者的存在。仿佛你和人物一起坐在打烊后空荡荡的餐厅里，沐浴在聚光灯下，像一幅爱德华??霍珀的画作。当然，你知道这不是真的，因为无论他们多想让你“停止怀疑”，你都知道作者已经写好了整个故事。但是，你对人物的认同是完整的，就好像你们三个——作者、人物、读者——在参加一场花样游泳表演。或者，像电影《成为约翰??马尔科维奇》（那样，你可以通过七楼半那扇奇怪的小传送门，直接爬进主人公的大脑。假设故事的主题是一场不愉快的离婚。作者可以选择立场，比如诺拉??爱弗朗的《心痛》，主人公是遭到背叛的妻子。如果主要人物是剑拔弩张的夫妻双方，作者可以充当中间人，给双方同等的时间来讲述故事，让你保持中立，也可以让你直面婚姻中残酷的一面并大摇其头。作者可以选择一个可靠的仲裁者来确保公平，沃伦??阿德勒的《玫瑰战争》中，离婚律师扮演的就是这个角色。或者，作者也可以选择儿童的视角，比如亨利??詹姆斯的《梅西的世界》，在这场离婚大战中可怜的孩子成了夫妻俩争夺的目标，虽然她还太小，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讨论离婚时，视角的选择基本上决定了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这部小说如果取得了成功，那么既不会是堆砌事实的法庭纪要，也不会是对出轨配偶的满腹牢骚。如果这部小说的演员阵容很强大，作者可以扮演派对策划人的角色，陪你东转转西转转，把你介绍给可能感兴趣的人，展现他丰富的想象力和宽阔的视野。他可以给你一张登场人物表，帮你把人物关系捋清楚。他还可能给你一条历史时间线。在《狼厅》的开头，希拉里??曼特尔给了你一份人物表和一份都铎王朝的历史年表。她做了功课，这当然值得称道。不过你也知道，无论多么费心研究，她都不可能知道克伦威尔早餐吃的是什么。作者是中间人。他是向导和翻译——即便是以**人称讲述故事，或者涉及真实事件或历史事件时也是如此（我们稍后会看到，这类故事尤其如此）。视角的选择关系到如何有技巧地操纵和调整你与人物的联盟。事实上，在这本书中我的观点是，这种操纵是小说的核心，比情节更核心、更关键——只有激发你对作者和人物的忠诚，小说才能真正获得成功。我们大多数人在写作时，会出于本能自动地对视角做出选择，通过分解和认真审视这些选择，能够更好地了解我们的目标和实现目标的*佳方式。我们可以憎恨或不信任人物。叙述者可以是值得怀疑，甚至极度不可靠的。但我们不能憎恨或不信任作者。如果我们讨厌作者，我们就讨厌这本书。当作者把我们带到座位上，我们相信他不会让我们坐在一根巨大的混凝土柱子后面，视线完全被挡住。我们也不想看彩排。我们希望演员知道台词，穿好戏服。作者和读者的契约中隐含着大量的信任。我们不希望得到的承诺是洞悉人心，看到的却是虐杀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