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文言短篇小说选译

瞿佑（瞿佑（1341-1427），字宗吉，号存斋。明初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洪武（1368-1398）时，历任仁和、临安、宜阳训导，升周王府右长史。永乐（1403-1424）间，曾因作诗蒙祸，充军保安（在今陕西境内）十年。少年时所作诗歌，便已得到当时名人杨维桢等赞赏，被誉为“千里驹”。所作《剪灯新话》及《乐府歌词》，当时就为人所传诵。尤其是《剪灯新话》，在我国文言小说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并且传到了日本，日本人曾将该书翻刻。《金凤钗记》及以下的《翠翠传》、《太虚司法传》、《绿衣人传》就都选自《剪灯新话》。本篇写一个少女兴娘，因思念未婚夫崔生而病死。人虽死去，痴情未灭，又借着妹妹的躯体，了却与崔生的姻缘，并又成全了崔生与妹妹的婚姻。兴娘的痴情、机变，均给人以深刻的印象。本篇后被凌濛初改编为短篇白话小说，收入《初刻拍案惊奇》，沈璟又据此作戏曲《坠钗记》（俗名《一种情》）。大德中大德：元成宗孛儿只斤铁穆耳年号（1297-1307）。，扬州富人吴防御居春风楼侧防御：防御使，唐时所设置的地方武官名。宋时已为虚衔。后也用来称呼有钱的人，本文的“吴防御”就属于这一类。，
与宦族崔君为邻，交契甚厚。崔有子曰兴哥，防御有女曰兴娘，俱在襁褓（襁褓（qiǎnɡbǎo抢保）：背负婴孩的布兜、包被。在襁褓：表示年纪幼小。）。崔君因求女为兴哥妇。防御许之，以金凤钗一只为约。既而崔君游宦远方（游宦：古人外出做官，随时会调换任所，所以称“游宦”。）。凡一十五载，并无一字相闻。女处闺闱，年十九矣。其母谓防御曰：“崔家郎君一去十五载，不通音耗。兴娘长成矣，不可执守前言，令其挫失时节也。”防御曰：“吾已许吾故人矣，况成约已定，吾岂食言者也?”女亦望生不至，因而感疾，沉绵枕席（沉绵枕席：因病卧床，经久不愈。），半岁而终。父母哭之恸。临敛，母持金凤钗抚尸而泣曰：“此汝夫家物也，今汝已矣，吾留此安用?”遂簪于其髻而殡焉。殡之两月，而崔生至。防御延接之，访问其故。则曰：“父为宣德府理官而卒（宣德府：治所在今河北宣化。理官：在府中主管刑名的官吏，又称“推官”。），母亦先逝数年矣。今已服除（服除：守孝期满，脱去孝服。），故不远千里而至此。”防御下泪曰：“兴娘薄命，为念君故得疾，于两月前饮恨而终。今已殡之矣。”因引生入室，至其灵几前，焚楮钱以告之（楮（chǔ楚）钱：纸钱。也就是下文的“楮币”。），举家号恸。防御谓生曰：“郎君父母既殁，道途又远，今既来此，可便于吾家宿食。故人之子，即吾子也，勿以兴娘殁故，自同外人。”即令搬挈行李，于门侧小斋安泊（安泊：安息、住宿。）。将及半月，时值清明，防御以女新殁之故，举家上冢。兴娘有妹曰庆娘，年十七矣，是日亦同往。惟留生在家看守。至暮而归，天已曛黑（曛（xūn勋）：昏暗。），生于门左迎接。有轿二乘，前轿已入，后轿至生前，似有物堕地，铿然作声。生俟其过，急往拾之，乃金凤钗一只也。欲纳还于内，则中门已阖，不可得而入矣。遂还小斋，明烛独坐。自念婚事不成，只身孤苦，寄迹人门，亦非久计，长叹数声。方欲就枕，忽闻剥啄扣门声（剥啄：敲门声。），问之不答。斯须复扣。如是者三度。乃启关视之，则一美姝立于门外。见户开，遽搴裙而入。生大惊。女低容敛气，向生细语曰：“郎不识妾耶?妾即兴娘之妹庆娘也。向者投钗轿下，郎拾得否
”即挽生就寝。生以其父待之厚，辞曰：“不敢。”拒之甚确，至于再三。女忽赪尔怒曰（赪（chēnɡ称）尔：脸色发红的样子。）：“吾父以子侄之礼待汝，置汝门下，汝乃于深夜诱我至此，将欲何为?我将诉之于父，讼汝于官，必不舍汝矣!”生惧，不得已而从焉。至晓，乃去。自是暮隐而入，朝隐而出，往来于门侧小斋，凡及一月有半。一夕，谓生曰：“妾处深闺，君居外馆，今日之事，幸而无人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