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孩子

从前，有个扫烟囱的孩子（过去，在英国，烟囱大而弯曲，小孩子身体比较小，可以爬进去，在里面活动，所以训练小孩子爬到里面去清除烟灰。烟囱，y`ncōng，又称烟筒。炉灶、锅炉上排烟装置的一种），名叫汤姆。这名字很短，从前你也听到过，所以很容易记住。 汤姆住在英格兰（指英国。全称为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北部一个大城市里，那儿有许多许多烟囱需要打扫，有许多许多钱让汤姆去挣。挣钱给谁花？给他的师傅。 汤姆不会读书也不会写字，也压根儿（根本，从来。多用于口语）想不到这上面去。他从来都不洗脸，因为他住的那个院子根本就没有水。没人叫他做祷告（dǎogào，向神灵祈求保佑的形式），他只在一种话里听说过上帝和基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话？你们从来都没有听到过，要是他也没有听到过就好了。 他一半时间哭，一半时间笑；他不得不爬进污黑的烟囱，磨破可怜的膝盖和胳膊肘（zhǒu）；他的师傅每天打他；每天他眼睛里都会掉进烟灰；每天他都吃不饱。这些时候，他哭。 每天，有另一半时间，他和别的孩子玩掷（zhì，扔）硬币，或者玩跳背游戏：一个人蹲着，另一个人跳过去，一道杠一道杠地跳；如果看见马过去，就向马腿中间扔石子儿；他*喜欢的游戏是在附近的墙垛（duò）后面捉迷藏。 这些时候，他笑；什么扫烟囱啦，饿肚子啦，挨打啦，都像刮风下雨打雷一样，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形容远得无影无踪，很远的样子。霄，xiāo）去喽。他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一样挺过去，像他的老驴子对付冰雹（báo）一样，晃晃脑袋，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又高兴起来，盼着好日子快快来临。 他盼着自己长大成人，做了扫烟囱的师傅，像大人一样坐在酒店里，喝喝啤酒，抽抽烟斗，玩纸牌赢银币，穿棉绒衣服和长筒靴（xuē），牵一条长着长长的灰耳朵的小巴狗，口袋里装着小狗崽（zǎi）。 而且，如果可能的话，他还要带徒弟，带那么一两个，或者三个。他要像师傅对待自己那样，吓唬他们，敲他们的脑袋。回家的时候，烟灰袋让他们扛。 而他呀，他将骑着驴子走在前头，嘴上叼着烟斗，纽（niǔ）扣上插一支花儿，就像国王走在军队前面一样。没错，好日子就要来了。况且，他的师傅已经让他喝酒瓶里剩下的几滴酒了，每逢这个时候，他就成了全镇上*快乐的孩子。 一天，汤姆住的那个院子里来了一个骑马扬鞭（biān）的机灵的小侍从（指在皇帝或官员左右侍候卫护的人。侍，shì）。当时汤姆正躲在一堵墙后面，对着马腿举起了半截（jié）砖，这是他们欢迎陌生人的惯例（一向的做法；常规）。 客人看到了他，问他扫烟囱的格林姆先生住哪儿。格林姆先生便是汤姆的师傅。汤姆是个生意精，对顾客总是很客气，他把手里的半截砖轻轻地丢在墙后，迎上去，带他去见格林姆先生。 明天早晨，格林姆先生要动身去约翰·哈塞沃爵士（欧洲一些君主国*低的封号。爵，jué）的庄园了。爵士的烟囱需要打扫，而原来那个扫烟囱的进了监狱。小侍从走了，汤姆没来得及问那个人为什么坐牢，他自己也坐过一两次牢呢。 还有，那个小侍从看上去非常整洁。他穿着褐（hè）色的鞋，打着褐色的绑腿，穿着褐色的夹克衫，还系着一条雪白的领带，领带上面别着一枚精巧的小别针；他的脸红彤（tóng）彤的，干干净净。 这使汤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憎恶（zèngwù，厌恶）起自己的模样来。他想，这家伙是个蠢（chǔn）货，穿着别人买给他的时髦（人的装饰衣着或其他事物新颖时尚。髦，m1o）衣服摆臭架子。他走回墙后，又捡起那半截砖。但是*后他并没有把它扔过去。他想起对方是来谈生意的，既然是这样，也就罢了。 来了个这样的新顾客，他师傅高兴坏了，于是他立刻把汤姆打倒在地。那天晚上，他酒喝得特别多，比平时多两倍还不止，这样他明天才能早起床。因为，一个人醒来时头越是疼，就越是愿意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第二天早上四点起床后，他又把汤姆打倒在地，目的是为了教训他一下，就像年轻的先生在公立学校受到的教训一样，教他做个好孩子。因为今天他们要去一座很大的房子，只要那里的人满意他们的话，就可以做成一笔好交易。 这些汤姆也想到了。即使师傅不打他，他也会拿出*好的表现来。因为哈塞沃是世界上*美妙的地方，虽然他从来没有去过；而约翰爵士是世界上*可怕的人，他见过他，因为两次送他去坐牢的都是约翰爵士。 即使在富丽的北国，哈塞沃也算得上一块好地方了。它有一座大房子，在汤姆已经记不清的一次乱了套的骚乱中，惠灵顿公爵（英国将军，因在滑铁卢战役打败拿破仑而著名）的十万士兵和许多大炮安置在里面还非常宽余（宽阔），至少汤姆相信确有此事。 它有一座花园，里面有许多鹿，汤姆认为鹿是喜欢吃小孩儿的妖怪。它有几英里（长度单位）的运动场，格林姆先生和烧炭（tàn）的小伙子在那儿打过几次网球，汤姆乘（chéng）着那几次机会看到了雉鸡（通称野鸡，有的地区叫山鸡。雉，zhì），他很想尝尝它们的滋味儿。 那儿还有一条很有气派的河，河里有鲑鱼（鱼的一种，体形较大，是重要的食用鱼类。鲑，guī），格林姆先生和他的朋友很想偷些吃，可是那就得下到冰冷的河水里，这种苦差事他们可不肯干！ 总之，哈塞沃是块好地方，约翰爵士是个德高望重（形容品德非常高尚，名望很大）的老头儿，就连格林姆先生也一贯尊敬他。 这不仅仅因为格林姆先生每个礼拜总会干一两件犯法的事，爵士可以把他关进监狱——每个礼拜爵士都有一两次把人关进去；也不仅仅因为周围好多公里的土地都属于爵士；而且因为，约翰爵士是一切拥有一大群猎狗的绅士中*开朗、正直而通达的人。他认为怎样对待邻居好，就怎样做；他认为什么对自己好，就能得到什么。 *主要的原因是：他体重一百公斤，他的胸膛（táng）的宽度谁也说不准，他完全能够在公开的格斗（紧张而激烈地搏斗）中把格林姆先生摔出去老远，让这个称雄一方的大力士跌得爬不起来。但是，亲爱的孩子们，世界上有许多事我们能够做，而且很想做，却是不应该做的。所以，如果约翰爵士把格林姆先生摔倒，就不合适了。 因为上面说的那些原因，格林姆先生骑马经过镇子时，总是向约翰爵士举手行礼，称他为“好汉子”，称他的年轻的太太为“贤夫人”。在北方，要得到这两个称呼可不容易，格林姆先生认为这样尊重他们，便可以吃到他的雉鸡了。 我敢说，你们从来没有在盛夏（夏天*炎热的时候）凌晨三点钟起过床。有人倒是这么早起床的，因为他们想捉鲑鱼，或者想去阿尔卑斯山；而更多的人则是像汤姆那样，不得不起床。但是我向你们保证，盛夏凌晨三点钟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令人愉快的时间。 不过，我说不清人们为什么不在这个时间起床，大概他们故意把白天一样可以做的事情拖到晚上去做，损害他们的神经和气色吧。 汤姆的师傅昨晚七点去酒吧时，汤姆就上了床，像猪一样的睡了；所以呢，正像那些总是早早醒来，把少女们叫醒的斗鸡一样，当先生太太们刚刚准备上床时，汤姆就起床了。 就这么着，他和师傅出发了。格林姆骑着驴子走在前面，汤姆扛着刷子走在后面，走出院子，走上大街，经过关得紧紧的百叶窗（窗子的一种样式），眼皮在打架的警察，和在灰白的黎明中泛着灰白光亮的屋顶。 他们走过矿工村，村里家家户户关着门，没有一点儿声音。他们穿过收税栅（收通行税的栅门，栅。zh3），然后，他们才真的来到乡间，沿着黑色的、铺满灰尘的道路吃力地向前走。路两旁是矿渣（zh`，物品提出精华后剩下的东西）砖砌（qì）成的墙，除了远处矿机的呻吟（shēnyín，指人因痛苦而发出的声音。这里用了拟人的修辞方法，把矿机比作人）和撞击声之外，听不到别的声音。 可是不久，路变白了，墙也变白了，墙脚下长着长长的草和美丽的花，湿漉漉（lùlù）地沾着露水。他们听到的不再是矿机的呻吟，而是云雀在高高的天空上作晨祷的歌唱，和斑鸠（jiū，外形像鸽子的一类鸟）在芦苇丛中的鸣啭（形容鸟的叫声优美动听。啭，zhuàn），那些斑鸠已经唱了一夜了。 其余的一切都默不作声，因为大地老夫人还在沉睡。就像许多可爱的人一样，她显得比醒着时更加可爱。那些巨大的榆树，沉睡在泛着金光的草地上，树下睡着奶牛。 附近的云也在沉睡，它们很困了，就躺在大地上休息，拉得长长的，白色的，一小片一小片和一条一条的，在榆树的树干之间，在溪边赤杨树（一种植物，又名色赤杨，可入药）的树顶上，等待太阳出来吩咐（fēn·fù，口头指派或命令）大家起床，在清澈的蓝天下忙碌一天的事情。 （此处用了拟人的修辞方法，将周围的环境烘托得极其有生命力。） 路边的景色向后退去。汤姆看啊看啊，看个没完，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乡间，他多么想跨进一扇篱笆（l!·ba，用竹子、芦苇、树枝等编成的遮拦的东西，一般环绕在房屋、场地等的周围）门，去摘金凤花，在篱笆里寻找鸟巢；可是，格林姆先生是个生意人，这种事是不会答应的。 不久，他们遇到了一个穷苦的爱尔兰（当时已被英国吞并，属于英国的一部分。现在是西欧的一个国家）女子，她背上背着一个包袱（b`o·fu，用布包起来的包儿），头上包着一块灰头巾，穿着一条深红色的裙子，走路的样子很艰难。根据她的打扮，你可以断定她是盖尔威人。她没穿鞋，也没穿长筒袜。她好像累了，脚底磨坏了，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可是她很高，很美，灰色的眼睛非常明亮，脸颊上披着密密的黑发。 格林姆先生看得入了迷，他从她身边走过时，招呼道：“这条路真难走，苦了您的嫩脚了，上来吧，坐在我后面怎么样？” 可是她并不喜欢格林姆先生的模样和声音。她冷冷地答道：“不啦，谢谢你！我还是和你的小伙计一起走吧。” “那就请便吧！”格林姆吼道，叼着烟袋走了过去。 她和汤姆一同向前走。她和他说话，问他住在什么地方，问他知道的所有事情。汤姆心想，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说话这么可爱的女子呢。*后她问他是不是做祈祷（qídǎo，指向神求福，默告自己的愿望），她听了好像很发愁。 后来，汤姆问她住在什么地方。她说她住在老远老远的海边。汤姆问她海是什么样的，她就给他讲，海是怎样地翻滚着，在冬天的夜里怎样拍打着岩石，在明媚的夏日怎样静静地躺着，孩子们可以在海里洗澡和玩耍，还有其他一些事情。她说得汤姆恨不能立刻去海边，去看看大海，在海水里洗个澡。 终于，在一个山坳里，他们见到了一道泉水，那是一道真正的北国矿泉，就像西西里和希腊的矿泉一样。老异教徒们曾经幻想有各种女神坐在泉边，在酷热的夏天从泉水中纳凉（乘凉），而牧羊人就在灌（guàn）木丛后面，对她们吹奏牧笛。 汤姆他们看到的是一道很大的泉水，在矿石叠成的巉岩（指既高又险的山岩。巉，chán）脚下，从一个小岩洞中向外冒。它涌（yǒng）动着，泛着泡沫，汩汩（gǔgǔ，形容水流动的声音）作响，清澈（ch-）得使人分不清哪儿有水，哪儿没有水。 泉水顺路而下，形成一道劲流，大得推得动一座磨坊（mòfáng，磨面粉的厂房）。它流过蓝色的天竺（zhú）葵，金色的金梅草，野覆盆子（一种植物，果实是红色的，可以吃，也可以入药。覆，f&），流过垂着雪绒的雉（zh#）樱桃树丛。 格林姆停下来，看着泉水。汤姆也看着泉水，他充满了好奇心，想知道那黑乎乎的洞里有没有什么东西会在夜间飞出来，在草地上空飞来飞去。 可是格林姆什么也不想，他一言不发，下了毛驴，翻过路边低矮的篱笆，跪在地上，把丑恶的头伸进水里，一下子就把泉水弄脏了。 汤姆尽可能快地摘着花，那个爱尔兰女子帮着他摘，并教他把花束起来。他们俩很快就扎成了一个很漂亮的花球。但是汤姆看到师傅真的洗起来了，就停住了手。他非常惊奇。 格林姆洗完了，晃晃脑袋，把水甩干。 汤姆说道：“嗯，师傅，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做。” “以后也不会，就像从前一样。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干净，而是图个凉快。我才不会像那些一身煤灰的挖煤的毛头小伙子那样，每个礼拜去洗那么一次澡呢。” “我想到泉边去把头浸一浸，”可怜的小汤姆说，“这一定像把头放在镇上抽水机喷出的水里一样好玩儿，这儿又没有差役来赶人走。” “你过来，”格林姆说，“你干吗要洗？我昨天晚上喝了半加仑（英美制容量单位，英制1加仑=4.546升，美制1加仑=3.785升，此处为英制）啤酒，你又没喝。” “我不管。”淘气的汤姆说，他跑到泉边，洗起脸来。 本来，那个爱尔兰女子宁愿和汤姆做伴，就已经使格林姆不高兴了，现在这真是火上浇油。他叫骂着冲向汤姆，将他一把拎起来，开始打他。汤姆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把头插在格林姆两腿中间，叫他打不着，并且拼命地踢他的胫骨（jìnggǔ，小腿内侧的长骨）。 “你不害臊（害羞。臊，s3o）吗，格林姆先生？”爱尔兰女子在篱笆那边喊道。 格林姆抬起头来，他很吃惊——她竟然喊出了他的名字！可是他只是回答了一句：“不，绝不。”便继续打汤姆。 “一点儿不错，如果你会害臊的话，你早就改过自新，去温德尔了。” “温德尔？你知道多少事情？”格林姆声音很高，可是手已经停下。 “我知道温德尔，也知道你。比如，两年前的圣马丁节（在每年的11月11日，纪念基督教圣徒圣马丁的节日）前夜，在赤杨沼（zhǎo）矮树丛发生的事情，我也知道。” “这个你也知道？”他丢下汤姆，翻过篱笆，站在那女子面前。汤姆以为他一定会殴（ōu）打她了，可是她正颜厉色（态度严肃，神色严厉）地看着他，他哪里敢动手。 “对，我在场。”爱尔兰女子平静地说。 “听你的口气，你不是什么爱尔兰女人。”格林姆说了许多脏话以后，这样说道。 “用不着打听我是谁，我看到了我所看到的一切。如果你再打那个男孩儿，我就会把我知道的事全讲出来。” 格林姆露出一副屁包（懦弱、无能的人。，s5ng）样，上了驴子，没有再敢多说什么。 “站住！”爱尔兰女子说道，“我有一句话要对你们俩说。在一切结束以前，你们俩都会再见到我。想干净的人会干净，想脏臭的人会脏臭，记住。” 说完，她就穿过一个栅栏门，走进了草地。格林姆不出声地站了一会儿，像中了邪一样。接着他一边喊着：“你回来！”一边追了上去。可是他走进草地时，她不在那儿。 她躲起来了吗？草地上无处藏身。格林姆四处张望，汤姆也寻找着，他像格林姆一样感到迷惑不解，她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他们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 格林姆一声不吭（kēng）地回到路上，像木头一样。他有些害怕了。他上了驴，装了一锅（指烟斗上盛装烟丝，样子像锅的部分）烟，狠命地抽着，闷声不响（不言不语，一声不响。闷，mēn）地把汤姆丢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