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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 许冬林 有一年春天，跟一帮朋友去山中玩。春风浩荡，野花满山。山腰卧有一庙，红瓦黄墙，巍巍几幢，颇有几分规模，只是寂寂无声。春阳倾洒在山坡上如佛光普照，我在佛殿前匆忙游览，怕惊了菩萨们的沉思。可是，一尊卧睡的观音像却挽住了我急走的心，彼时内心震动，仿佛于电闪雷鸣之中忽然瞧见另一个宇宙的存在。那一尊观音，横卧在莲花上，右手腕支在耳鬓里侧，安详垂眉，似在打盹儿又似在听人诉说，不悲不喜不怒。都说观音有千手千眼，可以救众生于苦难，可是面对那一尊卧莲观音，我只觉得那像是我的祖母。 祖母躺在夏日的竹床上，侧着身子，一手支在花白鬓边，一手执一把蒲草扇搭在腰侧。门外蝉鸣如沸，祖母瞌睡来袭，她半睁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又似乎还在偷看一帮不听话的孙子孙女还在不在膝边在不在阶下。池塘里鸭子在戏水扑腾，祖母担心是孙儿们偷下池塘，于是用力睁开了细长睡眼，鱼尾纹荡漾。多少年过去，想起微胖的祖母侧睡的身姿，就想起观音。人老了，老成一尊观音，世事洞明之后唯剩下这和善慈祥，剩下这软和暖，真好！ 观音很远，在高处；观音也很近，在低处。 老来多健忘 叶倾城 在我的印象中，祖父不过是一个喜欢打麻将、练太极、浇花、钓鱼、爱提当年勇的普通老人。而我也没有想过，会在十八岁的一个夏夜，与祖父的少年时光劈面相遇。 那晚，是一位亲戚来通知，祖父的一位表妹去世了。在所有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祖父已经霍然站起：“死了·怎么会·怎么会！”又蓦然察觉自己的失态，旋身回房，家人尽皆偷笑。于是，那夜我才知道，祖父与表妹青梅竹马的童年，情窦初开的年少，他俩私奔六个月的石破天惊。到更后，他们还是被找回来了。表妹远嫁，祖父则不得不接受指腹的姻缘。而这些，都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了。来人是请祖父参加葬礼的。 第二天早上，父亲想和祖父商量的时候，祖父却已经练太极去了。祖父的房门洞开，桌上薄薄一张纸，上面墨色淡淡的五个字：老来多健忘。 既然祖父已经健忘，那又何必帮他想起·父亲便回绝了来人，从此家中不提此事。祖父过世的时候我已上大学，主修中文，大二时在图书馆里看《白居易全集》正看得兴味盎然，突然，仿佛惊雷般的一瞬，我看到了祖父当年写下的那句诗的全貌：“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我僵在当场，没想到竟然会是如此。 原来祖父一直记得，六十年的烟尘岁月，抵不过初恋女子的一抹笑容。而爱情究竟是什么·竟让八十岁的老人仍然在刹那间动容，忘了时光的远走，只以为是红颜弹指老！ 当祖父写下那句诗的时候，他是多么希望他的儿孙们能够读懂。今日，我终于懂得，可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只能在心中一遍遍念着：“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好像是念给天上的祖父听。 Happy Together 野象小姐 小时候我是胖妹，表哥是胖哥儿。从小被打扮得喜洋洋红扑扑的，被大人拎着凑对儿去拜年，财哥宝妹似的。实际上回顾所有老照片，我俩的表情是一致的兴趣缺缺，不时对视一下给对方“要撑住”的鼓励的眼神。也会被大人捆绑式地带出去遛街，“嘿！看你们家这营养”，变成家族生活水平的炫耀标兵，被揪脸、搓脑袋更是家常便饭。胖子和胖子的世界很容易融合，你得当过胖子才能体会那份脱俗的亲切。 暑假在外婆家，有一回大旱，池塘裸出稀泥巴。他说：“走，去捉鱼。”我俩尝试各种战术都不及周围死瘦子们敏捷。他灵机一动，建议背靠背专心盯眼前，照现在这是克服死角的三百六十度战术。我说好。于是，我俩蹲着马步背靠背，目光如炬盯着各自眼前的烂泥。有动静！我一个猛子扑过去，忘了相应的屁股会一撅撞翻背后全神贯注的表哥。只见两个肉乎乎的球状物稳稳地冲进稀泥。长大后，我俩都瘦了。返乡的车里，他睡着了。脑袋歪我肩上，刺刺的圆寸扎得我很痒。我沮丧地想若生在古代就好了，古代表妹都是许配给表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