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清生神农架丛书我就是山中那盏灯

我就是山中那盏灯 有一次去木鱼拉茶叶，出发前关照了工人，下班时锁好院门，打开院子的灯，我可能要晚上九点钟才能回。自2012年起，我经管木鱼石槽河和红举村两片茶园，木鱼那边的茶园，请土桥沟村的村民帮我采摘，采罢拉回红举村加工。在公路修好以前，从木鱼到红举村70公里盘山公路要开上三到四个小时，这让我疲惫不堪。但还是要感谢我的威麟X5，一款超级强大的国产奇瑞越野车，后备箱*多装过400斤新鲜茶叶。铺上一床巨大的专用白棉布单，搁一层茶叶，码一层冰冻矿泉水，这种保鲜运输法一直沿用至今。有研究我茶叶的茶界人士认为，我的茶叶有特殊香气，与这种冰藏运输后加工或许相关，此暂且不表，在咋暖还寒的春天的森林夜晚，车上有百多瓶冰块，冷得人发抖。 车过漆园，过一个山口到回头线之上，就可以看到我的院子。蓦然看到黑暗的峡谷中，有一束明亮的灯光探向夜空。长长的舒一口气，穿过茫茫密林，在悬崖峭壁上一车宽的坎坷公路上行驶三四个小时，终于回来了。那一盏明亮的灯立即令我心情宁静，温馨和舒展。接下来，自然是一个灯火通明的不眠之夜，我要一个人将新采的茶叶加工完毕。 当我发现我也是茫茫夜色里山中的那一盏灯之后，脑海闪现曾经的在山中夜色里行走。印象深刻的有一次在夜里翻越大别山，车行在那雄险的大山中，星空下大山凝重的轮廓被勾勒在夜空上，路下面是无尽的深渊，车像一个小甲壳虫蜗行。举目远眺，忽然看见对面山梁上一粒闪烁的灯火，那盏灯火几乎要被夜色冻住。然而，随着车的颠簸，它依然顽强地亮着。那山中的灯火下，是谁人在那里？该是有多么的孤寂？一粒欲灭还亮的灯盏，下面该是一个人或一家人的漫漫的寂寞人生？刹那间，我的心里涌起一股绝望之情，我从灯火斑斓的城市里来，我不是那一盏孤独的灯。印象深刻，在北京时写过一篇车过大别山。 另一次是车过吕梁山。从太原过离石，去往陕北的佳县。黄土高原的盘山公路，路旁稀疏的森林，刀削的红铜色绝壁。夜色降临后，只有两束车灯晃动在黄土崖上。蓦然的看见一盏灯，发出蓝紫色的光。渐近之际，又发现那灯在移动，离公路越来越近，看上去是一个人打着手电行走。车到灯光的近前，只见一个人影站立，蓝紫色的灯光强烈的照过来，就是一个人，没有面部，肩上顶着一团蓝紫色的光。我觉得如果不是在车上，会大骇一跳，这分明是传说中的一个鬼！人给介绍，这一般是吕梁少年，他们头上那盏灯是紫外灯，在山上抓蝎子。在夜里，紫外灯照在蝎子身上，蝎子是红亮的，好抓。抓了卖掉筹集读大学的学费。这吕梁山中的一盏灯，刹时令人读出人世沧桑。 然而，我仍然对哪亮在山上的神秘的灯火感觉到困惑，我觉得它亮得孤独，在寒凉的夜色里弥漫着绝望的清寂。星空下夜色中的山梁或峡谷里的一盏灯，我很想但永远不能去探望的一个人家，会不会有一个美少女在灯下读书呢？还是有一位银丝白发的老奶奶在灯下缝补？或有一个老汉在灯上独酌？李白诗中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总之，山中的那一盏灯永远是一个不解之谜。 2007年的夏天，跟着美国来的凯文硕士考察两栖类，我们走在东溪河畔的羊肠小道上。凯文会一些汉语，但仅限于“这条蛇是男的，这条蛇是女的”这类表达。穿过芒草和灌丛密布的河边小路，下到卵石和砂子陈铺的河滩。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滩被浅流揉碎的银色月光。抬头，对面巨大而凝重的大山山梁上，亮着一粒灯火，微弱到近乎熄灭，却顽强亮着。那是一盏森林中的灯。我看见凯文硕士手执装蛇的布袋，抬头仰望山中的那一盏灯。他说，那有一盏灯。是时，我想到他的北卡罗莱那州，在美利坚的大地上，会不会也有同样的一盏灯？我想会的，在地球上，任何的一个国度，大山里面的夜色中，都可能会有这样一盏灯。只是这样的灯下，会是各种各样的人生。 唯孤寂是同样在夜里发亮。 出浴的扭盔马先蒿 我在困惑的时候，常要去寻找一种花来解困。漫步森林，看到一朵绽放的花，阳光、亮丽、清新、芳香和妩媚，精神为之一振，情绪里的阴霾随之散去。然有些花也让我犯困，导致情绪低落，比如臭牡丹，它的花形、颜色和气味都让人心闷，以至少了对它的欣赏。此间因果关系待我慢慢梳理。印象中，米兰花香可以让我脱离低级趣味，它天生含有那种令人精神脱离庸俗抵达雅致的芬芳，相信少时喜欢阅读诗歌，欣赏绘画与亲近米兰花密切相关。法国月季龙沙宝石也给人清新、愉悦的快感。 神农架原始森林的花常有许多出人意料，给人惊艳，惊奇，惊叹。玄参科的扭盔马先蒿花*富形体和姿态语言。看见它时，总有一种无以名状的兴奋，它完全是一种为花而生的植物。扭盔马先蒿又叫大卫氏马先蒿，叶子羽状，近似凤尾蕨，出壤斜向展开，中一柱高擎，若生命的桅杆，高20至30廛米，柱上挂满花朵。 太新鲜。花柱略呈锥形，由底部向上开，尖端多蕾，越往上越小。打开的花瓣，红白相间。只是花瓣中间的雄蕊，一律逆时针旋起，如象鼻，或反置的逗号，颜色由浅红至深，蕊尖呈紫色。充满动感的雄蕊，清新出浴的通透肉感，若隐若现的薄雾，挑一滴晶莹的露珠。 我先在大龙潭的巴山冷杉林下看到扭盔马先蒿，三五棵七八棵聚集开花。新奇之至，瞬间心头涌起一个俗念：此花可以培育一个新品去花市卖钱。关于钱，我想*好还是铜角和银元，卖得许多个铜角，兑换成银元，用带束口的白棉布袋子装着背回家。或带着一枚银元，换成许多个铜角，去花市边的酒店买一些酒，就着兰花豆在夕阳的霞光下品饮。 那时候，仍是过的卖文为生的日子，尚未种茶。能培育出一种极品名贵的花，这是很有趣的，一边卖花，从容地写作优雅且散淡的文字，我一贯喜欢阅读这样的文字。于是就拍了照，当时使的一台柯达数码相机，拍照将图转到笔记本电脑上传到天涯论坛，介绍我到神农架看到的花。 很快有朋友回应，要买扭盔马先蒿花。他说这名字太棒了，扭盔，这不就是扭亏么？好吉利，套牢得太久了。这是一个股民，他的话给了我好大的鼓舞，仿佛找准了一个市场，它没准真能成为畅销的花。早晨起来，匆匆地在木鱼街上吃了一碗牛肉面，骑着金城250摩托车去大龙潭。马先蒿依旧，雾朦朦的巴山冷杉林，几缕阳光穿过林间的雾纱，淡然地洒落在马先蒿上，花如仙子。这花怎么可以挖呢？都不可以碰它一个手指啊！一瞬间，就动摇了我的俗念，它只能与大自然成为一体，与茂密的森林、清凉的洁雾和玫瑰色的阳光立在一块，才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查了植物志，马先蒿的生境苛刻，除了高山，云雾，森林，它还需要有一种丛枝菌根真菌在土壤里才能健康生长。它是一种半寄生或腐生植物，只有森林能够为它营造如此适宜的生境，如何可以去都市流浪呢？这或许是一个隐喻，我们都是喜欢森林的，听风从树梢上蹑足走过，沐浴鲜亮无尘的阳光。或有一些泉声，洗亮山雀的鸣叫。心里面想，在生命中，我只要遇见过马先蒿，已经足矣，培育它去卖钱是个大俗念，市间哪一枚铜角上没有油腻呢？就这样记住了马先蒿，然后住了红举村，我发现百草冲的日本落叶松林下的土坡上，生长着足有一公里长的马先蒿花带，某个夕阳西下的黄昏，开车从此路过，扭盔马先蒿默默地开放着，几只红嘴蓝雀拖着长长的尾巴飞过。我停下车来，就停在鲜花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