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野草一样生长

壹｜当我还是小屁孩儿
老爸当和尚去了
那个早上，天空万里无云，我怀着什么都不懂的心情看着爸爸离开我们。他出家了，当和尚去了。这真是一件没法说的事情，一件很奇葩的事情。我突然感觉一下子什么都没了。那个时候我还处于比较叛逆的年纪，对于以后再也没有老爸管着我了这件事，还是很开心的。但是又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大概是，我的家没了。
就好比，你好好地站在那里，忽然一摸身上，发现家里的钥匙没了，然后户口本没了，身份证没了，手机没了，银行卡没了，上班的门禁卡没了，手提包没了，护照没了，什么东西都没了。
又好比，你上洗手间，明明每天伸手就能够到的厕纸没有了，什么可能的替代品都没有了，*后，连洗手间都被强拆了，总之，什么都没有了。
这件事情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人家有丢孩子的，我却把年富力强的老爸给丢了。
小小年纪的我还不懂什么是压力，什么是生活，亲戚朋友们都说，老爸去当和尚是为了逃避责任，我也还不懂什么是责任。亲朋好友的评价，我都不在意。只是觉得，出家也许是他选择的一份新工作、一种新生活。不过都无所谓，因为对于那时候开始有点小叛逆、并且不懂事的我来说，比起失去一个家庭的忧伤，换来的无拘无束的生活和即将面对的未知的一切更让我兴奋。
我偶尔也会想，老爸为什么要出家呢？有人说他不要我了，我觉得不会，坐在老爸的副驾驶座位和肩膀上一天天长大的情景历历在目，许多回忆不只存在于他给我写的书里，也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每天下班回家，老爸都会给我带一点好吃的、好玩的。无论他带回来的是精心挑选的小礼物，还是随便从办公室翻出来的破烂儿，我都乐此不疲地期待着。有一天他加班到深夜，回家时带了一个大西瓜，然后偷偷把熟睡的我叫醒。天津的夏天有些闷热，到了后半夜却也凉快起来，我们搬个小马扎，喷上一身花露水，以防蚊虫叮咬，然后拿着爷爷的大蒲扇，两个人坐在家门口的小花园里。路边微微闪烁的路灯，伴着夏季蝉鸣的声音。我们一人抱着半个西瓜，啃得满脸满身都是西瓜汁。
老爸不会做饭，只会煮面条。他在两个碗里面倒上调料，即酱油、香油、盐，再兑点水，把面煮熟之后捞出来放碗里，就算是一顿饭了。有时候会煮两棵青菜，没有青菜的时候，就这么吃。他管这个调料兑水的面叫“刘氏煮面”。这是我**次学做饭，也是**次感受到一个孩子和一个老爸共同完成一件事的成就感。
这些小回忆，即便过去多年，回想起来的时候，当年的场景依然会在脑海中浮现，老爸还把我从出生到 10 岁的成长经历、对话交流都记录了下来，出成了书。如果他不要我了，也不会费这么大劲了。他还告诉过我，我小时候用的很多钱，都是那几本书的版税。也许是我从小就学会了自立，让老爸比较放心，所以他才会安心去走他的修行之路吧。
确实，这些年，就是我自己挺过来的，多大的苦累都受过，什么苦大仇深的悲催事都遇到过。到现在能够自己好好地活下来，还没有被生活折磨到半身不遂，没有英年早逝，还算比较幸运。
老爸出家前画过很多画，好多人喜欢，我们家里也挂过，他还把我小时候画过的涂鸦挂在墙上，印在他出版的书里。他的画在公司里也挂，好多人喜欢。比如拉屎图。可能因为我们是两代人，有代沟，我真的是不理解，为什么这么难看的画还有人喜欢，还有人千方百计地想要一幅。现代人的内心真的很空虚，真的好忽悠。
来北京之前，我住在天津的公司里。那时候我的房间里挂满了老爸的画，天天看，不觉得稀罕，后来，这个拿走一幅，那个拿走一幅，*后都被拿得所剩无几了，直到有一天，堂哥问：“有人想要办个画展，可是我们手里已经没有你爸爸的画了，怎样才能搞到？”我才意识到，没了，那些我们曾经都看不上眼的东西，一不小心就没有了。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你没有珍惜的，*终都会失去。哪怕是亲老爸。
其实，我早已经想明白了，即便我把这些画留着，*后也会流失，不是被老鼠啃了，就是被我的松鼠小呆啃了，或者是在哪次搬家的时候丢了，总之，这个世界什么都留不住，对我们每一个人而言，都是如此。哪怕是爸爸，即便他不出家，也会与世长辞。我自己也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后一定会化为尘埃，随风而去。
长久以来，人们总是对“失去”这件事耿耿于怀，并非因为这些失去的东西有多珍贵，而是那种内心的痛楚总是让人坐立难安。老爸的离开，让我学会了接受失去，接受别离。
多么痛而现实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