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以上的爱情/诗的时光书(2)

残酷的诗与邪恶的诗 伊阿宋：“为什么你竟会加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美狄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伤心。” ——［古希腊］欧里庇得斯《美狄亚》 1 我在年少时很喜欢一位女神。不仅仅是喜欢，说崇拜更贴切些。但你可能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字，因为她只不过是众多的尼芙女神（Nymph）之一，而尼芙女神则是全部奥林匹斯神话系统中位阶*低的神祇。她，就是水泽女神戴奥比（Dryope）。是否难以想象，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女孩子怎么会选择如此不起眼的神来作为自己的偶像？ 而当时的我，才不管神话系统中戴奥比所处的层阶是多么低下——我沉迷在戴奥比的一则故事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自拔。这个故事非常简单，甚至简单到了乏味的程度：那是《阿尔戈英雄传》当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当时伊阿宋王子走遍希腊各大城邦，号召英雄们远征海外，夺取传说中的金羊毛，希腊*伟大的英雄赫拉克勒斯（Hercules）带着养子许拉斯（Hylas），这位全希腊*俊美的少年，也和大家一起搭上阿尔戈大船，踏上了这一伟大的征程。 在一次停船泊岸的时候，许拉斯一个人去泉边打水。水泽里的尼芙女神们几乎被这个少年的俊美惊呆了，舍不得放他离开。正当大家都羞怯地不知该做什么才好的时候，大胆的戴奥比悄悄向少年伸出了手臂，悄无声息地将他拖入水中。釉彩般光洁平滑的水面被扰乱，戴奥比扭动腰肢，一个转身，带着美少年永远消失在蔚蓝色的涟漪之下。 希腊英雄们再也找不到美少年许拉斯了，赫拉克勒斯发疯一般地在林间水泽，在所有尼芙女神统治的地界狂呼着、搜索着，而阿尔戈大船等不及他的归来便扬帆起航了。有人说，倘若赫拉克勒斯还在的话，远征的结局将会截然不同。那么，究竟是谁真正左右了这场远征的结局呢？难道不是那个卑微得几乎在仙籍里被所有人忘记的戴奥比吗？ 读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正对某人怀着一种殷切的希冀，但又因为某些道不明的心理，我反而对他愈发冷淡。心所渴求的，恰恰又为心所禁止，爱慕和自尊激烈地交战，我的表现懦弱而可笑。所以，我才崇拜戴奥比吧？这个小妖精身上，有我所没有的果敢。 2 我喜欢，却又不敢坦率地喜欢戴奥比，因为私下里认为那是坏女孩的专利，经典的爱情从来都是属于珀涅罗普（Penelope）的，两千年来一成不变。 珀涅罗普是尤利西斯（Ulysses，又名奥德修斯）的妻子，是一位美丽而忠贞的王后。在伟大的荷马史诗里，尤利西斯随着希腊联军远征特洛伊，在十年苦战之后终于可以凯旋，然而愤怒的诸神绝不肯让他一帆风顺，设置了无数的险阻，将他阻隔在茫茫大海上又一个十年。这二十年先后过去了，珀涅罗普的美丽丝毫没有改变。除了她不肯老去的容颜，同样固执的，还有她等待丈夫归来的心。他们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各地的求婚者们已经纷扰盈门，人人都说尤利西斯早已死去，他们搬出如山的证据，但珀涅罗普只是一味地摇头不语。她的理智其实早已经被他们说服，但她的理智说不服她的心。 珀涅罗普的心是一块坏掉的钟表，永远停留在二十年前被尤利西斯打动的那一秒。 但是，她还能坚持多久呢？当求婚者们放肆地变成了逼婚者的时候，当亲人们都劝说她另嫁他人的时候，珀涅罗普终于妥协了：她要为公公织一匹用作寿衣的布料，以示自己尽到了作为尤利西斯妻子的*后一份责任，然后就会嫁给众位求婚者当中的一个。 人们看到每个属于现实的白天，珀涅罗普都在忙着织布；却看不到每个属于思念的夜晚，珀涅罗普都会悄悄地借着火烛的微光，将白天织好的部分拆毁。就这样织了又拆、拆了又织，希望在耗尽众人的*后一点耐心之前可以等到丈夫归来。今天的英语里仍然保留着这样一句谚语：珀涅罗普的织物（the web of Penelope），意思是“缓兵之计”或“永远完不成的工作”。 世界缤纷，到处都是气球糖果冰激凌，到处都有亮晶晶的眼睛，到处都盛开着花，播放着隽永的旋律……要多美丽，就有多美丽。所以我一直以为，在这样的世界中，等待一个人，比为一个人而死，需要更多的爱和勇气。后者意味着我愿为你放弃整个世界，而前者意味着我愿为你抵抗整个世界，抵抗千千万万汹涌而来的美丽。 3 若不是凭着对珀涅罗普的刻骨思念，尤利西斯或许早已死在独眼巨人的肚腹里、海岛女巫的魔法里、塞壬女妖的歌声里，死在一切足以杀死人的险阻里。 当年我读《奥德赛》的诗句，在想象中跟着伟大的英雄一同冒险，*为惊心动魄的桥段莫过于尤利西斯驶过塞壬之岛了。对于当时那个年纪的我来说，这般故事简直与恐怖片无异： 塞壬女妖们无不有着绝美的容颜，却是人首鸟身的怪物，有时会变幻为美人鱼，她们会唱出*凄美的旋律，凡是过往的船只，没有一名水手不会在倾听中失神，不知不觉中把船只驶入暗礁密布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