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龙: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

变色龙 警长奥楚蔑洛夫穿着军大衣，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步行穿过集市广场。一个警察大步跟在后面，他长着棕红色头发， 端着满满一筐没收来的醋栗。四周一片寂静，广场上没有一个人。小铺和酒店开着门，像张开饥饿的大嘴，无精打采地面对着这个世界。店铺门口连乞丐都没有。 “你敢咬人，该死的东西！”奥楚蔑洛夫忽然听到叫喊声，“伙计们，别放走它！如今规定不许咬人！抓住它！哎哟！哎哟！” 接着听到了狗的尖叫。奥楚蔑洛夫往那边看去，只见从商人皮丘金的木柴场里蹿出来一只狗，它三条腿连跑带跳，不住地回头看。它后面有一个人追了出来，此人穿着浆洗过的印花布衬衫和敞开的坎肩。他跑在狗后面，忽然身子往前一倾，扑倒在地，抓住了狗的两条后腿。再一次听到了狗的尖叫声和人的叫喊声：“别放走它！”一张张睡眼惺忪的脸庞从小铺里露出来，不久木柴场附近人群聚集着，一个个像从地里钻出来似的。 “一定出了乱子，长官！”警察说。 奥楚蔑洛夫向左转了转身，迈步往人群走去。就在木柴场大门旁边，他看见那个敞开坎肩的人站在那里，举起右手，让大家看他那根血淋淋的手指，那张半醉的脸上仿佛写着他的决心：“我一定要剥你的皮，坏蛋！”而那根手指就是象征胜利的红旗。奥楚蔑洛夫认出此人是首饰工匠赫留金。这场乱子的罪魁祸首——白毛小猎犬——坐在地上，两条前腿撒开，全身不住地颤抖。那泪汪汪的眼睛里表现出痛苦和恐惧。 “这儿出了什么事？”奥楚蔑洛夫挤进人群，问道，“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举着手指头？刚才是谁在叫喊？” “我来这儿，长官，我没有招惹谁，”赫留金一边说，一边用拳头捂着嘴不住地咳嗽，“是跟米特里·米特里奇谈关于木柴的事，突然这坏蛋无缘无故咬了我这根手指。对不起，我打扰到您了。我是个干活儿的人，我干的是细活。让他们赔偿我，因为我也许一星期也不能动这根手指。长官，法律上也没有哪一条说人要忍受畜生的伤害。如果每个人都被狗咬，那就*好别活在世上了。” “咳，好吧！”奥楚蔑洛夫咳了咳，皱了皱眉头，严厉地说，“好啊！这是谁家的狗？这事我不能不管。我让你们知道放狗出来的下场！现在该注意一下这类不愿遵守规定的先生们了！这个坏蛋受了罚，他才会从我这里明白：狗和其他被放出来乱跑的牲畜意味着什么！我一定要给他点儿厉害看看！叶尔德林，”警长转过头对警察说，“你去了解一下这是谁家的狗，打个报告！这只狗应当被除掉。立刻就办！它也许是只疯狗。我问大家，这是谁家的狗？” “这好像是日加罗夫将军家的！”人群中有一个人说。 “日加罗夫将军家的？哎呀！叶尔德林，把我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热死人了！一定要下雨了。只有一点我不明白：它怎么能咬你？”奥楚蔑洛夫转过头来问赫留金，“莫非它够得着你的手指？它矮小，可你是这么一个彪形大汉！你一定是用钉子把手指扎破，然后想出这样的主意来敲诈勒索。你可是有名有姓的人啊！我知道你们这些鬼东西！” “长官，他为了寻开心，用雪茄烟戳狗的脸，而它不愿当傻瓜，就咬了他一口。长官，这人一贯胡说八道！” “你胡说，独眼龙！你没有看见，为什么胡说？长官老爷是聪明人，他明白谁在胡说，说话要凭良心，像在上帝面前那样。如果是我胡说，就让民事调停法官审理。他那里有法律条文写着，如今人人平等！如果你想知道，告诉你，我的兄弟就是宪兵。” “用不着审理！” “不，这不是将军家的狗，”警察深思地说，“将军家没有这样的狗。他家里大都是猎狗。” “你有把握吗？” “有把握，长官。” “我自己也知道。将军的狗都是名贵、优良的品种，可这只狗，鬼知道是什么东西！毛色不好，又没有模样，只能是下贱货。这样的狗还能养？！你的聪明哪里去了？要是这样的狗出现在彼得堡或者莫斯科，你知道会怎么样？他们那里就不会谈什么法律了，转眼间就会把它掐死的！赫留金，你受了伤， 所以你不要放过这件事。应该教训他们。是时候了。” “不过也可能是将军家的，”警察想，不由得说出了声， “它脸上又没有写着什么。几天前我看见他院子里有这样一只狗。” “当然是将军家的！”人群里有个声音说。 “哎呀！叶尔德林老弟，你给我穿上大衣！好像起风了，身上发冷。你带着狗去将军家问一下。你就说，这只狗是我找到后派你送去的。你说，他们以后不要把它放到街上。它也许是只贵重的狗，如果每个猪猡都用雪茄烟戳它的脸，要把它毁掉还不快吗？狗是娇嫩的牲畜嘛！你笨蛋，你把手放下来！用不着展览你那根愚蠢的手指！是你自己有错！” “将军家的厨师过来了，我们问他吧。喂，普罗霍尔！你过来，老兄！你看看这只狗。是你们将军那里的吗？” “你真能想！将军那里从来就没有这样的狗！” “那就不用费时间去问了，”奥楚蔑洛夫说，“它是乱跑的野狗！用不着在这里长时间地费口舌了。既然说它是野狗， 那就当然是野狗，处死它算了。” “这不是我们将军的，”普罗霍尔继续说，“是将军兄弟的。他来我们这儿几天了。将军不喜欢这种猎狗，他老人家的兄弟喜欢。” “难道他老人家的弟弟来了？是弗拉基米尔·伊万内奇吧。”奥楚蔑洛夫问，他满脸泛起动情的笑容，“老天爷呀！ 我还不知道呢！是来做客的吧？” “是来做客的。” “老天爷呀！他老人家想念哥哥了。可我还不知道呢！ 那么这是他们家的小狗了？很高兴。你领回去吧。这只小狗不错，挺伶俐的，把这家伙的手指咬了！哈哈！好了，你干吗颤抖？来！来来！小滑头，它生气了！好一只狗崽子啊！” 普罗霍尔叫唤着狗，领着它离开了木柴场。赫留金则受到了人群的哄笑。 “我还要找你！”奥楚蔑洛夫威胁他说，同时把军大衣裹紧，在集市广场继续走他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