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最美好的冬天

对于文字的把握，我还是很有感觉的。一个人内心如何，除了看他的外表，*直观的就是看他写的文字，文如其人。 从开始喜欢写东西到现在也有二十年了。大学时代，除了做学生会主席，*令我自豪的就是做了校报主编，那时的风云成就了我的现在。 留法十五年，生活一路奔波，一路高歌，看起来我的前进之路从没有坎坷。其实，何止是坎坷，异国他乡，相似的只有太阳和月亮，其他的，都需要从头来过。 如今，回首过往的岁月，一念千年。此时此刻，夜不深，人不静，而过往的一切如一部电影一样，历历在目。若有机会，好想从头再来。 回到当年，回到温暖我和刘太太的那一年*美好的冬天。 刚来法国的时候，我*大的困扰就是：没钱。 来法国一年了，跟老婆就去过一次餐厅，是麦当劳。 点餐的时候特紧张，法语也不好，就怕点多了。哆哆嗦嗦地点了一个套餐，7欧元。两个人分着吃，吃完了，都说很饱，都感觉撑得不行。 一分钱，真的掰成两半花。 刚到法国，除了专业课，我和老婆都还要学习语言，从语言学校到住处的途中，有一家看起来特别高级的餐厅。 每次路过，我们俩都会看看挂在门口的菜单。餐厅那高雅的装修配着一幅幅美食图，特别诱人。 男人喜欢在自己爱的女孩面前许诺。每次，我都会跟老婆说：“等有一天，咱们有钱了，进去吃一餐。” 那个餐厅*便宜的套餐39欧元。那时候，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老婆每次听了都特感动，都会指着餐厅的套餐配图，说：“我要吃这个。”有时候她要吃牛排，有时候又想吃烤鱼。 口水，都一起流到了肚子里。 虽然这个梦，距离现在感觉是有点远。但是，那时候，老婆的每次点菜，都让我感觉到了幸福。 因为，里边有我们的未来。 老婆陪伴我这么多年，*伟大之处，就是从来不攀比，也不给我压力。 对女人的承诺，对美食的向往，让那个餐厅的菜单变成了一幅*美的画，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要学习专业课，还要学习语言，我们非常忙。想去打工，却有心无力。省钱成了生活中*大的主题。按计划生活，变成了*应该做的事情。 每次去超市，采购一个礼拜的菜，就50欧元的预算，但从没有感觉到辛苦。 这50欧元的价值，被我们发挥到了极致。 早餐，我给老婆做比列塔尼的煎饼，配上巧克力，好吃极了，老婆每天都能吃五个，吃了整整一年。 直到今天，巧克力煎饼还是老婆的*爱之一。 那是*美的回忆。 午餐基本都是炒饭和三明治，自己做的，没什么成本。晚上就很丰盛了：猪肉炖白菜、烤披萨，中西结合，每次吃完，她都表扬我很久。 然后我们就一起鄙视那个39欧的套餐。太坑人了，感觉是黑店。 在法国待了半年之后，各方面都熟悉了，语言也好了起来。 学语言，我有一个值得大家借鉴的经历。 我住的小城有一条河，巨美。周末的时候，很多当地人都在河边钓鱼。钓鱼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无所事事地等待鱼儿上钩。有几个老爷爷，我每次路过他们都在，我偶尔会跟他们打声招呼。 那个时候，在那个小城，中国留学生很少。我们是“稀有物种”，容易获得关注。于是一来二去，我跟那几个老爷爷混熟了。 狠了狠心，我也买了一根鱼竿，9.9欧元。 醉翁之意不在鱼，我就想跟他们多练习法语。 果然，愿者上钩。 每次一起钓鱼，老爷爷们都会教我法语，这是学习法语的*好机会。后来，我干脆拿了一个本子，让他们每天每人写一段法语句子给我。 这个经历让我受益匪浅，我的口语突飞猛进。 这群老爷爷里有一个人特别好。他来自布雷斯特，有一位英国太太。他特别喜欢我，把我当作干儿子了。我给他起了个中国名字，叫万太阳。他很喜欢。 我说过不止一次，我运气超好，走到哪里都会碰到愿意帮我的人。 万太阳也是一个这样的人。 万太阳夫妇退休了，闲。万太太厨艺超好，他们几乎每个礼拜都会请我们吃饭。一般到了礼拜五下午我下课的时候，万太阳就会开车来接我们。同学们很羡慕我有个干爹罩着，很幸福。 这是一个传统的法国家庭，他们有三个孩子，*小的都去英国读大学了，家里摆设特别讲究，吃饭时摆盘超级美。 近朱者赤。 我今天对家里摆设的要求和做菜摆盘的追求，都有他们的影子。 有了万太阳夫妇和我老婆的陪伴，日子过得飞快。在那个小城市，无忧无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跟那条河一样平静，我跟老婆的梦想就是这样安静下去，天长地久，源远流长。 到了我们在法国快一年的时候，圣诞节前，我找到了一个晚上去中餐馆打工的机会。每晚20欧元，管饭。 天上掉了馅饼，砸在我头上。我的生活就是这样有运气。 我主要练习切菜、配菜，基本功需要日积月累，到现在我切土豆丝的速度都无人能及。 感谢那时候努力的自己。 中餐馆的工资都是日结的。每天晚上，我都吃得饱饱的，带着20欧元回来。因为工作努力，回来的时候还可以带点小夜宵。 小城市的夜生活不丰富，中餐馆打烊的时间不算很晚，有时候10点就回家了。我会把那20欧元拿给老婆看，老婆一边吃着夜宵，一边就在灯底下看看钱的真假。 灯光下，饭香与美貌齐飞，钞票跟梦想一色。 天天把欧元放在枕头下的日子里，我们睡得很香。 日子过得很快，在法国的**个圣诞节就要到了，老婆的生日也临近了。 重要的时刻绝不掉链子，这是我多年来的坚持。 我准备给老婆一个惊喜。 万太阳好久不来接我了。 临近圣诞，他跟太太去英国了，每个礼拜五的期盼就变得遥远了。 去他家吃饭，我总是带一些小礼物：一个中国结，一瓶便宜的红酒，几个手工做的煎饺…… 很多快乐的日子，都带着欢声笑语，伴随着万太阳夫妇的完美晚餐。 圣诞节是法国一年中*重要的节日。即使在一个小城，气氛也是热烈的。 大路上到处张灯结彩，旋律优美的圣诞歌一直回放，空气的味道都是甜甜的。 我牵着老婆的手，走在小街上，快乐得快要飞起来。 圣诞节的那天中午，做午餐的时候，我对老婆说：“刘太太，今天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那时候老婆刚刚21岁，是世界上*单纯的女孩，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水蛇腰，轮廓异常迷人。 她问：“什么惊喜啊？” 我说：“一会儿我带你去买衣服，咱们晚上去那个高级餐厅吃饭，位置我订好了，衣服我也看好了。” 她欣喜若狂。我知道，老婆是一个内敛的人，很少去表达自己的内心，她的欣喜若狂是表现给我看的，她想给我鼓励。 我领着她去了Zara的店，一个很时尚却并不贵的西班牙品牌。 我看上了一件小羽绒外套。 49.99欧元。 这家店我们几乎每天都路过，这件摆在橱窗里的外套，我已经等了它很久。 老婆穿上它特别漂亮。从店里出来的时候，久违的午后阳光照在老婆的脸上，这个不到18岁就跟我在一起的女孩，是这样漂亮，就如我**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从未改变，越发迷人。 晚上，餐厅人很多，爆满。我和老婆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就是市中心的广场，不远处就有一个漂亮的旋转木马。华灯初上的夜晚，幸福的孩子们在木马旁边欢快地跑着，音乐弥漫四周。 我突然想，有个孩子该多好。 套餐我已经选好了，因为过圣诞节，所有的套餐都从49欧元起价。 这并没有破坏我们的兴致。 我点了蜗牛和牛排，老婆点了鹅肝和烤鱼。每人要了一杯红酒，学着旁边法国人的样子晃来晃去。 旁边的法国人好奇地问我们是不是日本人，我说：“我们来自中国。” 他们对中国这个美丽的国家都很好奇。 **次坐在这样的高级餐厅里吃饭，我和老婆都有着强烈的自豪感。 出国快一年了，我们都有了很大的成长，对人生也有了很好的规划。 吃饭的时间超长，因为从性价比的角度来说，我很希望能在餐厅里待久一些。 我们相互喂着蜗牛、鹅肝、牛排、烤鱼，伴随着在杯中晃来晃去的不知品牌的法国红酒。 我们觉得，这就是爱情。 我们都无数次想象过爱情的样子，而在这一刻，我们拥有了它。 我们聊了很多。我感谢老婆一毕业，就跟我来法国。我说：“我要好好努力，不负你。” 吃饭谈话的时候，好多次我们的眼圈都是红的，但是我们都知道，在这个美好的夜晚，不能哭。 其实，那时候，我们感觉自己都还是孩子。 如果不是为了未来，为了梦想，我们肯定会留在自己的国家，留在父母的身边。 吃完饭已经到了凌晨，大街上还是人山人海，法国的圣诞节等于过年了。 餐厅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远，*后一班公交车比平时结束得晚一些，但是，我们还是没有赶上。 老婆提议我们走回去，我算了一下时间，走回去的话，天都要亮了。 我又做了人生中一次重要的决定：打车回去。 那个年代，没有Uber，只有出租车。我们从来没有坐过，感觉是很贵的。 但是，在圣诞节的午夜，我还是想把这种浪漫的气氛保持下去。于是，我们就上了一辆出租车。 法国的出租车都是高档的，我们坐了一辆奔驰。车里放着优美的背景音乐，两侧的景色在窗边飞驰，真是太美了。 我和老婆不停地聊着天，憧憬着赶紧修完学分，毕业后找一份工作。 接下来，安居乐业。 正说着话，我偷瞄了一下出租车的计价器。 我惊叫了一下，说：“司机先生，请停车。” 因为，计价器上的数字，竟然是96.3。 这个数字，到今天都历历在目。 太贵了，还没有到家，而我的口袋里，就只有100欧元，所以我们必须下车。 司机一个紧急刹车，在路边暂停了，问我们，有什么问题吗？ 我实话实说：“司机先生，我们就带了100欧元，现在已经96欧元了，所以我们还是下车吧。” 窗外就是茫茫的黑夜。 司机先生笑了，他指着我瞄准的“计价器”说：“亲爱的先生，您看到的这个96.3不是钱数，这个是收音机调频数字，我们听的音乐就来自这个频道，如果你们不喜欢，我就关掉，真正的计价数字在左边，还不到10欧元。” 一块石头落地。 我为我的无知道歉，也希望司机先生理解，我们是学生，对价格太敏感了。 司机先生听完后，迅速关掉了调频和计价器，说：“今天我免费送你们回去。”他说，他今天出来工作，不是为了赚钱，就是希望在这个美好的圣诞能够送幸福的人回家。 他说：“我快退休了，我的孩子跟你们一样也在异地念书，但是幸运的是，他假期回来了，全家一起吃的圣诞晚餐，我是晚餐后出来工作一会儿，你的话让我想起了我的孩子。” 毫无预兆地，他突然哭了，说，离家在外的孩子真的不容易。 我和老婆在后排的座椅上四目相对，内心*柔软的部分也被击中了，想起了爸妈，眼泪突然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泪水中，有幸福，有寂寞，更有远离家乡、父母、亲人的孤独。 每一个出国留学的人，都会经历这份心酸。 我们三个人，包括陌生的司机，就这样，在一个本该幸福的夜晚，哭了一路。 （其实写到这里，我突然有些冷。） 到家之后，司机先生说什么也不要钱，说他对我们的处境感同身受，希望有一天，当他的孩子在异国他乡的时候，也能被温柔对待。 我俩都和司机拥抱了一下，他留下了名字和电话，他说他叫万尚，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 后来，我们也成了好朋友。 前几天我们在巴黎还一起吃过饭。 他说，现在如果乘客是外国人，他就关掉调频，因为太吓人了。 前几年他退休了，卖掉了出租车，跟太太一起周游世界。 再后来，我跟老婆说，咱们认识的两个法国朋友都姓万，看来，我们很快就会有人生的100万。 完美的圣诞节之夜就这样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新年。 有了完美的圣诞节，新年我没有陪老婆过。 因为餐厅的老板说，新年之夜去加班的，工资是120欧元。 无法拒绝，工资太高了。 到现在我都感觉抱歉，在法国的**个跨年夜，让老婆独守空房。 这就是生活。 圣诞新年的假期结束之后，我除了晚上在餐厅切菜之外，还在凌晨找了一个送报纸的活儿。 日子越过越好，经济也慢慢变得宽裕。 我买了人生中的**辆车，800欧元，一辆标致405。 人是混圈子的，留学生亦不例外。自从有了车后，交往的圈子变了，有车一族的机会也变得更多。 在法国过完**个圣诞节后的那个暑假，我和老婆就收拾了行囊，离开了那个生活了一年多的城市。 走的前一天晚上，万太阳夫妇和万尚夫妇来送我们。我们都喝多了，本来欢快的送别宴，气氛一下子沉重了。所有国家的人都一样，伤离别，他们怕我们忘记了这个小城，忘记了他们，都在哭。 对我们来说，他乡的温暖怎会忘记？ 我们会回来的。 这不是生死离别。 但是，我还是害怕，很多的时候，对于人生，只有生死，再无离别。 远赴巴黎之后，起初的生活并没有我们想象的精彩。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咬着牙，我和老婆一路走来，开始了创业留学之旅。 直到今天，写完这段经历的时候，我还在想，作为一个独闯天下的年轻人，生活改变了我们什么。 当我们面对寒冬，面对挫折，面对那种已经很努力却还走不出来的困境时，我们应该怎么办。 现在很多人都在抱怨社会，抱怨现实，抱怨周围的一切，其实他们一直知道，抱怨无法改变一切，我们需要的应该是积极的心态：乐观、向上，感恩所经历的一切。 正能量会改变我们。 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至少我们还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