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小书 :中国畸人(精装)

　　*后的贤人　　一　　少年王万并不喜欢女性，对年轻女子尤甚。每当在路上看见姑娘们并排向他走来，他都会马上想办法绕过去。若是实在没办法，那就干脆转身走回头路。　　王万很清楚，要是这些女孩子们注意到自己外形的话，会如何评价自己。　　“你说，他是前后比较宽还是左右比较宽？”　　“呵呵呵……”　　王万能够想象出她们边晃动身体边嘲笑自己的画面。王万身形矮小，极为肥胖。他小时候经常跟弟弟王兴并肩而行，但到了十岁以后就开始有意避开弟弟了。虽说是弟弟，但二人并非一母所生，王万只比王兴年长半年而已。他这个同岁的弟弟身材苗条，相貌也长得很好看。　　小时候，父亲明显偏爱弟弟多于哥哥。王万之母是正妻，因此父亲表面上也要装作好好培养王万的样子，但是年幼的他其实也看得出那并非父亲真正的意思。王万为此很伤心，但他虽然恨自己比不上弟弟王兴，却从来没恨过弟弟。　　（我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成为弟弟那样的人。）　　从很早的时候他的内心就产生出这种垂头丧气的念头。这种念头后来转化成了对弟弟的向往。　　按照贵族家庭的规矩，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随家庭教师读书了。　　“两位公子都很优秀。”　　虽然家庭教师是这样跟父亲汇报的，但王万知道跟弟弟比起来自己记性不好，头脑的反应也更迟钝。亲戚里同年岁的孩子也跟他们一同学习，王万的学业比其他人都要好。换言之，王兴更是在众人之上了。　　然而他们十岁的那一年，王兴却病了。他连续发了好久的高烧，甚至连医生都说无能为力了。*终总算是保住了性命，但却留下了后遗症，从此变得动作迟缓，也总记不住事了。　　（爹爹也是个势利的人啊……）　　王万这么想。自从王兴变傻以来，父亲就变得钟爱王万了。父亲不但不再宠爱王兴，甚至还变得有点讨厌他。感觉似乎是因为之前对弟弟万分期待，现在期望落空，以至于出现了反作用。　　（这明明不是弟弟的过错……）　　谁都无法与病魔抗争。王万因为疼爱弟弟，便想要尽可能维护他。本来王万因为自己长得丑，不喜欢跟俊美的王兴一起走，而自从王兴患病以来，也不怎么出门了。那样的重病并没有夺去少年王兴的美貌。　　“这么一来就没问题了。”　　“就是就是，不会错的。”　　“这下子可以放心了。”　　王万总是听身边的人这么说。他虽然年幼，但也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正妻所生的儿子只有一个，王万作为嫡子，地位看来虽是安稳，但他实在太胖了。跟他相比，异母的弟弟王兴虽然是庶子，但是天性聪明，更兼外表俊美，要立庶子王兴为王家的继承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王万身边的人也为此焦躁不安。然而现在竞争者失去了聪明这一优势，可以说是注定无法成为继承人了。　　*关键的还是一家之主王戎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他对王万表现出以前没有的喜爱，而对王兴则是看到都觉得厌恶。　　“大局已定了。”　　嫡子派的人自然是欢天喜地。　　王万本人很是同情王兴。现在的王兴已经是废人一般，叫唤他也不懂得应答了，王万觉得王兴的母亲实在可怜。王兴的母亲是一个好像总喜欢在暗处悄悄观察世间的女人。　　到了青春期之后，王万觉得自己对王兴的好感，或许是自己对王兴母亲好感的一种变形。他恨那些嘲笑自己长相的女子，进而把自己讨厌的对象扩大到全体女性，但自己的母亲和姐妹则是例外，王兴之母也在这例外之列。　　王万的少年时代经历过两次大的波澜。其一是同父异母弟弟变傻的事情。为了这件事，他周围的人闹得沸沸扬扬，并且还颇有点扬扬得意的意思。而在此数年前也发生过另一件十分轰动的事情，那次事件的性质却很不一样。那时候大众情绪说不上欢喜，但也绝不是悲哀。　　曹魏王朝覆灭、被司马氏建立的晋朝取代，发生在公元266年。　　那是魏朝咸熙二年，因为当时用的是旧历，所以举行禅让典礼的十二月，换算成新历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王朝更替当然是重大的事件，但却说不上出人意料，当时所有人都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魏朝的皇帝虽然坐在宝座上，但实权早就控制在司马氏的手中了。　　晋朝的开国皇帝名叫司马炎，也就是晋武帝。然而在魏朝掌握实权的其实是他的祖父司马仲达。可以说司马家通过三代人的努力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司马仲达是侍奉曹操、在五丈原与诸葛孔明对阵的名将。而他的主君曹操则是侍奉东汉的献帝。到了曹操死后，终于在他的儿子曹丕（魏文帝）这一代接受了献帝的禅让。　　从魏取代东汉，到晋取代魏，期间其实只有短短四十余年。到底是如何夺取实权、如何获得凌驾皇帝的权势、如何强迫对方禅让，因为有了先例，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由于司马氏早就是实际上的掌权者，因此大家并没有那种新时代来临的感觉。　　“早该了结的事情总算了结了。”　　这才是大家真正的感受。在这之前，大家总觉得有点不上不下的，现在这种状态终于过去了，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当时的王万才刚懂事，他也感受到身边众人的这种气氛，虽然不热烈，但多少还是有点兴奋的。王万之父王戎那年三十二岁。这一年的年号改成了泰始。　　二　　“别吃那么多。”　　这句话父亲王戎总是挂在嘴边。　　“你就是吃得多，所以才长得那么胖。”　　他又加了一句。　　王万听父亲这么说，觉得很伤心。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并不是因为吃得多才长胖的。他试过一连数日不进食，而且还不是一两次。然而节食并没有任何效果。他一点都没有瘦，反而还更胖了一些。　　“吃谷糠吧。”　　这是王戎的命令。谷糠是稻谷中人们不要的部分，大家认为它没营养。王万听从父亲的吩咐只吃谷糠，结果还是肥了。这件事在正史里也有记载，《晋书·王戎传》这么写道：　　子万，有美名。少而大肥，戎令食糠，而肥愈甚。　　王万的缺点只是肥，除此以外人品学问都很不错，世间对他的评价也不低。父亲很期待他这个嫡子，当然希望他能瘦下来，就算只瘦一点点也好。他为儿子寻医问药，别人说有用的办法全都试过，但跟吃谷糠一样，全都没有效果。刚刚引用《晋书》的一句话，它的下一句话是：　　年十九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