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里的声音(精装)/名家美文集

一曲梵歌千古愁 阴郁的天空，浮动着浓浓淡淡的云，泠泠的雨丝时断时续地飘零着，路边的庄稼叶子凝结着泪一样的水珠，空气里弥漫着很伤感的情调。秋意浓了。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来叩访一个华严而苦难的诗魂，是很符合我的心情的。 陈思王曹植的墓在前面山上。 山叫鱼山，不高，不足百米，但毕竟是山。磊磊岩石筑就山的风骨、山的尊严。因为山的孤独，山上的草木也流露出忧郁和忧伤。黄河从山脚下滔滔流过，涛声浪语抚慰着一颗孤独的灵魂。他仍在沉思，眉额紧蹙，目光忧郁，俯视着黄河，思虑什么呢？已经两千年了，愁肠还未化解？心中块垒还未消融？ 曹子建生命定格在四十岁的高度上，是属于中年知识分子早逝现象。按照现代人的生命观念，如果人生四季是春夏秋冬，那么曹子建并未领略生命秋之繁华，冬之静穆。他的生命在枝繁叶茂的盛夏戛然而止。那个时代人对生命充满恐惧感、绝望感，朝不保夕，朝生暮死，是司空见惯的寻常现象，所以诗人们常常发出感叹：“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悲凉和慷慨是建安时代文人普遍性的情感，连一代枭雄曹操都发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绝望和无奈。在诗人眼里，天地的空间无穷，时间无限，人生只像一粒随风飘忽的微尘。 面对着这种生之艰难、死之可畏的残酷现实，文人们反而变得十分通达、洒脱、任性、放荡不羁，甚至把生命作为一种赌注，与黑暗较量，使生命在绝望之中放出璀璨的光芒。 曹植是那个时代的骄子。他和他的父亲曹操、兄长曹丕团结了一批文人，以诗会友，诗侣酒酬，“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成了这些精英的生活写照。面对死亡和长剑，面对白骨蔽野和腥风血雨的大视野，他们长歌当啸，生命的感触趋于敏锐，情感的层次趋于丰富，人生的体验趋于深刻。他们是白茫茫大地上的几朵鲜花，他们傲视风雪，鲜艳而纯贞，大度而潇洒，在苦难和绝望中尽显风流，在寂寞和孤独中张扬生命的个性，为那个时代留下希冀的微笑。在世俗阴霾中渗透的几缕霞光，一直辐射到今天的苍穹。 曹植以公子之豪，常与王粲、陈琳、徐干、刘桢、阮瑀、应玚、杨修、邯郸淳等人宴饮游乐，谈诗论赋，通达无拘，其乐融融，品位高雅风流，为此后竹林七贤、兰亭诗会开了先河。 那时曹丕未做皇上，曹丕、曹植兄弟虽有龃龉，但矛盾并未激化，太子之争只是一股暗流。在邺下之会上，曹丕、曹植自然是中心人物，东道主、公子敬客，丕、植均无居高临下之感。他们趣味相同，平等相待，超越功利，前无古人的平等意识，传统的尊卑观念，全看破打破了。他们顺情任性，无视礼法，豁达狂放，没有汉儒的清规戒律，每个人鲜活的个性，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洋溢着生命的自然与丰满。 曹植文学上的成就，在三曹中*为杰出。他和父亲及兄曹丕开创了一个辉煌的建安时代。建安时期凡是有点名气、才气的诗人都会聚在曹氏集团周围。建安七子，像北斗星一样璀璨绚丽，却又烘托着曹氏这个月亮。 曹子建生于公元192 年，即汉献帝初平三年，那是汉末*混乱的年代。以董卓为头目的西凉军阀，已经裹胁着献帝和公卿大臣从洛阳迁都长安，而讨伐董卓的军阀集团风起云涌。一时间，真像《红灯记》中李奶奶所言，天下大乱哪！作为关东群雄之一的曹操，参与了这场讨伐董卓的大战。曹操这支武装力量并没有根据地，也并不强大，他只能让妻子儿女随军转战东西。 曹子建的童年就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在军营帐篷里长大的，是在簇矢如蝗、腥风血雨的大环境中成长的。公元204 年（建安九年），曹操击败对手袁绍，占据邺城为根据地，才将妻子儿女安顿下来。这时曹子建已经十三岁。十三年哪，“生于乱，长于军”。但这并没有影响他文才的发展，他十余岁便能诵读诗文数十万言，定居邺城后，他的才名鹊起。 曹植的少年时期却是极富纨绔、公子哥儿的浪漫气息。曹操喜欢这个儿子的超人才华、非凡的灵气、奇妙的想象力。他隆鼻大眼，修眉阔额，英姿潇洒，风度翩翩，十足的白马王子气派。虽然远方战火不息，血雨飞溅，他却在邺城这暖巢里过着衣食无忧富贵奢华的生活。他白马金鞍，腰佩宝剑，衣着鲜丽，随从成群，走马京都外的山野，弯弓射猎，倚马写诗：“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这个时期的曹植除宴饮游乐，就是吟诗作赋。他的《游观赋》就是他这个时期生活的写真：“静闲居而无事，将游目以自娱。登北观而启路，涉云际之飞除。从熊罴之武士，荷长戟而先驱。罢若云归，会如雾聚。车不及回，尘不获举。奋袂成风，挥汗如雨。”还有《斗鸡篇》《公宴》《侍太子坐》等那种豁达豪放、奢华靡丽的生活：“公子爱敬客，终宴不知疲”“清醴盈金觞，肴馔纵横陈”。一派纸醉金迷的公子哥儿的真实生活写照。 他的文学才华很快传播开来，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绣虎”。虎是山中之王，他是有文采的“老虎”，岂不是文坛之王乎？ 对于曹植的文才，曹操初感怀疑，以为是一些帮闲文人的捉刀代笔，他要当面考一考。那是在邺城铜雀台新落成之际，他率领诸子登台观景，要他们各做一篇赋。果然，曹植**个交卷，文辞华美，气势磅礴，骨气奇高，曹操拍案称赞：这孩子真是才气非凡。曹操在用人上从来是唯才是举，心里不禁暗想，要立曹植为太子。 多么潇洒，多么狂放，他满眼是蓬勃的春天，满眼是鲜花锦簇的风景。春风骀荡，艳阳丽日。少年啊，只有少年才有这样的激情，这样的想象，这样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