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山

咏怀·鸿 凄凄哀鸿，渺渺孤征。翔于秋野，宿于枯桐。白云霭霭，冷风清清。翼展关月，羽飘塘影。义充君疱，慷慨和鸣。因风善动，安阵无争。见谄远住，临媚如冰。处世如滨，过眼如虹。修性久兮，其心至诚。 解构王子居的诗歌，我们往往困惑于他诗中的指喻和象征的区分，因为他的诗歌中很多指喻往往与象征一体，但在这首《咏怀》里，我们则看到了较明显的象征。 如果说“凄凄哀鸿，渺渺孤征”是以鸿指喻他孤独的追求征途的话，那么“翔于秋野，宿于枯桐”就是很明显的象征了，他用秋野、枯桐来象征他孤征的艰辛、落寞，但所有的象征都是来源于指喻，这一联自然也是指喻，只不过，它更明显的、更合适的是象征，枯桐形容追求的枯涩，对文化理想的追求绝不会是繁花似锦的，后面的“白云霭霭，冷风清清”也是一种境况的象征，它与上一联合在一起，象征了一种想象的处境，为中华文化而进行的孤征恰就是如此的，它凄冷、孤独、寂寞。 第四联则是用典，或者说化用，它出自崔涂的《孤雁》一诗中的“渚云低暗渡，关月冷相随”，但作者的翼展关月显然更具有一种雁的积极的主动性，虽然鸿雁孤独的飞行在“白云霭霭，冷风清清”之中，但翼展三字却透露出了一种不屈的、向前的精神，它的意境不是关月在上面高高的照着，而是鸿雁的双翼展开，与关月同为胜景，或是言雁飞之高，它展开的双翼在扇动间开合关月，从而在精神境界上，虽是化用崔涂的诗，但却远远高于崔涂诗中的精神，因为崔涂的诗虽美，但却未及表达某种精神。另外，“羽飘塘影”一句也是化自《孤雁》中的“寒塘欲下迟”，只不过崔涂诗里有一句“未必逢矰缴”，而作者这句诗则是“羽飘”，不论是否逢到矰缴，总之这孤鸿是受伤了，它飘落的羽毛和它飞过的影子一起，飘落向池塘。无论翼展还是羽飘，都是一种指喻化成的象征，而在这一联中这种象征要比指喻更加明确。 整首诗的前四联，作者紧紧围绕孤征二字，用“凄凄”“哀”“渺渺”“孤”“秋野”“枯桐”“霭霭”“冷”“清清”“关月”“羽飘”等物象，构造出一种孤征凄苦的意境，他用这些意境来指喻和象征他为中华文化的探索之旅有多么孤独和艰辛。 而事实上，整个前四联中，如果说联的“凄凄”是形容文化追求的凄苦的话，那么形容孤征的“渺渺”才是整首诗中令人心痛的比喻，因为这个形容词有两重形容，一是微弱貌、藐小貌，一是幽远貌、悠远貌，它透露出的意象其实是有一种希望渺茫的意蕴在里面。渺渺这个形象是前四联的核心，虽然希望渺茫而且前路孤独艰辛，但这孤鸿还是义无反顾地上路了。正因为希望渺茫，所以它的征途看不到尽头，但无论这孤鸿宿于枯桐还是飞于冷风，甚至受伤后“羽飘塘影”，它都义无反顾地向前飞行，哪怕它生命的意义就是“义充君疱”，即便不能实现理想也要为理想献出生命。 总的来讲，前面四联是意象 指喻 象征的三维诗境。第二联尤其是第四联除了构造出独特的意境之外，还刻画出了鸿的动态神韵，而那苦苦追寻遥不可及的理想受伤后飘落而下在池塘里映出缓慢沉落的影子的鸿羽，象征意味就更浓了，它除了指喻或象征伤痕外，更象征着一种昂贵的代价或付出，而这种沉痛的指喻或象征是借助一种唯美的洁白的或带血的鸿雁之羽的婉转缓缓地映着池塘倒影飘落这样的意象而实现的。这句喻诗用四个字，即刻划出了一副完美的意象，又富含了意义深深的沉痛指喻。对比一下崔涂的“寒塘欲下迟”，就知道王子居的诗歌是何其凝练，他在短短四个字里，哪怕单从意象而言，也是一字一境，达到了一种文字运用的极限。 紧接下来的四联中，前两联是指喻，后两联是明喻，而后一联是总结。前四联的指喻是处境的象征，后四联的指喻和明喻则指向了性情操守，是属于德的指喻。或者说它指喻的是作者的人格追求。只不过它是较直白的叙述，没有前四联所具有的意象了。 “义充君疱”出自宋代鲍当的《孤雁》：“天寒稻粱少，万里孤难进。不惜充君疱，为带边城信”。这句的意思是甘愿为所追求的理想献身，慷慨和鸣则是这只雁找到了雁群，和鸣形容善于团结，不纷争，这显然是对美好未来的一种期许。因风善动，形容飞行技巧的高明，安阵无争，安于自己的位置和序列，形容安秩守序、和合知本分。处世如滨，形容洁身自好，看世间就像一个隔水看彼岸的人一样。过眼如虹，形容他不拘泥于眼前种种繁华景象。 在2017年王子居的喻学理论出版之前，我们是无法解读他的喻诗的，因为他在诗中的指喻为何是看不出来的，我们只能归结为一种文化理想，事实上喻学也确实就是一种文化理想。 我们次看到孤征时，想到的是这指喻他一个人来北京，而事实上他来北京要在三年后了，我们又解为象征追求的孤独，也不错，因为追求一个文化理想也是一种追求。 但当我们看到他孤独一忍三十年的求索历程时，我们才能真正体味那“凄凄”“哀”“渺渺”“孤”“秋”“枯”“冷”“清清”“翼展关月”“羽飘塘影”等词句所营造的意象之中，透露着的那一种孤独行万里、寂寞三十年的悲凉和孤单。 王子居在东山时期，有些诗具有一个特点，就是前半部分是描绘景象，后半部分叙事或写德，如他的《咏史·风霜凄苦落汉营》。 这首四言诗也是一半用来描绘一只孤独远征、追求理想的飞鸿，后一半则用来描写一种德性，写这鸿的理想和操守。 这种前半境遇、后半德性形成了一种强烈的结合，即在凄凉孤独的远征中，坚持着儒家理想和操守。 我们看王子居来京后的际遇，真的恰如此诗。他那时候有所感，其实是因为追求文化理想的人永远是孤独的！ 王子居这种构画一种意境来表达他的人格、理想的追求以及对未来的想象、期许的创作笔法，其实在他十七岁时的《涛雒将别》里就早已运用得更加充分，他对中国喻诗的创造性发展就在于，他结合意境和戏剧笔法，为我们构造出一幕幕具诗骚意境的动态戏剧，来表达他的人格追求或理想追求。 这在中国诗歌史上是很具有创造性的。 据他说这种灵感来自于《离骚》和李白的游仙诗，但他抓住了灵感进行了突破，从而又开创了一种喻诗的独一无二的形式。 这种形式到《龙山》时发展到了更高的境界。 事实上，《龙山》也许是王子居这种痛苦的终结，因为他的诗歌到了《京都集》时，其实二十年中近百首诗已过半是励志诗作，他的心变得越来越坚硬、刚强，曾经困扰他的那种忧伤越来越少了。他也正如《涛雒将别》中所许诺的“吾之情可以消兮以适性，吾之爱可以死兮以完吾志”那样，他差不多真的心已成灰，只剩下一股意志在支撑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