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匙

隔着一块不大的茶园，南面有一座叫作少林的禅寺。伯母说那寺院很大，对于笃信宗教的她来说，只要是寺院，总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于是经常带我到寺院去。从山门到玄关约有二十间的距离，铺着两行石板。石板两侧是荒芜的茶园，随处可见杉树等树木。我经常让伯母给我摘茶花，可是茶花十分脆弱，摘一朵，其他好几朵也跟着零乱地飘落下来。雨后，每株茶树上都挂着晶莹的水珠。这平淡无奇却略含古雅情趣的茶花是我幼时*美的回忆。浑圆的白色花瓣暄软地围裹着黄色的花蕊，在卷曲的暗绿色树叶背后绽放。我总是习惯把茶花整个儿贴到鼻子上闻香。左面的阏伽井旁边有一株桂花树，一到开花时节，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水井打水时滑轮的嘎吱嘎吱声穿过宁静的茶园，在我家里都能听得见。摆放在正殿玄关前的大屏风上描绘着色彩浓艳的孔雀。雄鸟垂着蓑衣般的尾巴，不知站在什么上头，它身边，一只个子略小的雌鸟正弯身啄食。周围是五彩缤纷的牡丹，几只蝴蝶在花丛中翩飞嬉戏。
伯母还时常带我去阿寺玩耍。我拽着很粗的麻花绳当当地撞响鳄嘴铃时，伯母就把香资扔进去祈祷。伯母摸我的脑袋，然后再摸宾头卢的脑袋，交替着抚摸，祈求我的脑病能够治愈，*后摩挲自己的眼睛。这尊宾头卢佛像盘腿坐在台座上，露出满是手垢的木胎，翻着大眼睛。阿寺和其他寺院一样，也有挂着奉纳的土黄色和浅蓝色毛巾的自流井，水面上浮着一柄圆形舀子，看起来像是草双纸故事《阿波鸣门》里，阿鹤手里拿着的那个舀子。伯母虔诚地用双手接水清凉一下眼睛，然后睁开眯缝的双眼，说道：
“感谢大日如来，好像好一些了。”
据说这个寺院的签特别灵，甚至有外地人老远赶来求签。有一次，伯母为我求签，想询问我的病体能否康复。她走到正殿边上的拉窗前面，说道：“有一事相求。”
“好的。”
脑袋刮得发青的年轻和尚探出头来。伯母把情况说了一遍，请他抽签。和尚走到主佛面前，求拜片刻，拿起盒子哗啦、哗啦、哗啦啦摇动几次，然后从中抽出一支签，展开来，把上面的文字认认真真地抄写在一张纸上。伯母说看不懂这“方块字”，让和尚逐字解说。据说是这孩子将来身体健康、生活幸福的意思，伯母满心喜悦地回家了。
往偏静的方向走大约一町，有一块木槿树篱圈围的荒地，里面养着五六只鸡，有一对卖粗点心的老大爷老大娘。我**次看见稻草葺顶的房子、破土墙、吱嘎吱嘎的汲水吊桶等，非常喜欢，所以和伯母去那里买点心成了一大乐趣。老大爷老大娘耳朵都很背，叫半天也不出来。得使劲叫喊，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然后把各个箱子的盖子都打开让我看。有金华糖、金玉糖、天门冬糖、棒棒糖。竹羊羹含在嘴里，竹子般的清香味道在舌头上滑动。还有一种阿多糖，切口处有小孩的脸形，有的哭有的笑，脸朝的方向不一。这阿多糖红蓝条相间，咔嚓咬断，再一吸，从空心洞里送出一丝甜甜的风。我*喜欢吃的零食是肉桂棒，就是糖棒上撒有肉桂粉，甜腻腻中带着刺激性的肉桂香。有一天下大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觉得老大爷老大娘很可怜，而且又特别想吃肉桂棒。伯母拗不过，只能给我穿上和服外罩，背我过去。可是那一次真不凑巧，没有我想要的肉桂棒，我大失所望，哭着回来。如果我乖乖地喝“牛的奶”，或者不闹脾气快活玩耍的话，就给我买“嘎朗嘎朗”作为奖励。我玩着染成红白两色的桃形、文蛤形的嘎朗嘎朗，由伯母背我回去。回到家里，把嘎朗嘎朗打开，里面有的是纸做的小鼓，有的是洋铁做的笛子。我把这些东西都当作宝贝一样收藏起来。还有一种粗点心，皮呈泥土色，包成三角形，接缝处用歌舞伎演员的肖像画封起来。